国学概要·《二十四诗品》读书笔记

《二十四诗品》读书笔记

《二十四诗品》是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一座高峰,是上继《文心雕龙》下启《人间词话》的一部文学理论经典。它用四言韵诗的形式来论24种风格的审美特色,以不落言筌的韵律宣告了中国意境学的真正奠基。《二十四诗品》体现了“思与境偕”和“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特点,体现了中国美学史和哲学史的儒释道合流的趋势。

一、《二十四诗品》真伪之我见

然而,近几年来《二十四诗品》的作者问题却成为疑问,其理由是目前为止尚未找到晚唐至元代期间确切署名作者和书名的《二十四诗品》,其间只有宋代苏轼曾引用司空图“二十四韵”,但这不足以证明《二十四诗品》的作者就是司空图,近年来学术界对司空图《诗品》的真伪问题,也产生了许多争论。《二十四诗品》的真伪及作者问题到现在仿佛也尚未定论, 但是从目前有关研究发展的情况看,尚无确切证据证实它不是司空图所作,然而从司空图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及其生平思想和诗论著作的深入分析来看,反倒可见《诗品》的作者是司空图可能性很大。

司空图,字表圣,河中虞乡(今山西虞乡县)人,生于公元837年(唐文宗开成二年),卒于公元908年(梁太祖开平二年)。在司空图二十二岁前,即唐会昌、大中年间,政局还算是稳定的,少年、青年时期的司空图,日子过得很安稳。可是,此后的人生中,因宦官专权、朝臣倾轧、军阀争夺等,统治阶级内部矛盾日趋激化,再加上灾荒和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唐王朝一天天走向灭亡。当时的知识分子大都丢掉了盛唐时期的雄浑豪迈,也放下了中唐时期的沉郁忧国,转于心灵内部营造着自己的清空疏远的静寂的个人空间。身为官僚地主的司空图,日子也越来越难过。少有俊才,其“平生之志”,不在“文墨之伎”,而“欲揣机穷变,角功利于古豪”,意欲济世安民,为李唐王朝尽犬马之劳。生平两度经历战乱,看到“朝廷微弱,纪纲大坏”,李唐王朝颓势已成,不可挽回,于是只好隐居避祸,以诗酒自娱。司空图虽长期隐居,但是,他不能忘情于李唐王朝,隐居是迫不得已的。他的心情是凄苦的,只好到佛老思想中去寻求精神上的解脱。《二十四诗品》以“雄浑”开篇,然而“冲淡”之韵居多。这正是作者既期望于社稷复兴,又伤于历史的冷漠的心态在作品中的折射。另一方面,从纵向而言,与《诗品》相贯通的思想精神也体现在司空图的其他作品中:“名应不朽轻仙骨,理到忘机近佛心。”(《山中》)“从此当歌唯痛饮,不须经世为闲人。”(《有感》)他是由感伤、悲观、绝望而转向任其自然、置身物外、冲淡恬静的道

家精神的,又幻想着从佛教的空寂中寻求人生的解脱。尤其到了晚年,日与名僧高士咏游,于“泉石林亭”中与野老同席,“曾无傲色”。并且他“预为寿藏终制,故人来者,引之圹中,赋诗对酌。人或有难色,图规之曰,达人大观,幽显一致,非止暂游此中,公何不广哉”!佛道思想也从他的诗歌创作与评论活动中表现出来。这足可见《二十四诗品》为司空图所作的可能是很大的。

最近钟情于茶道,了解茶文化在中国的历史渊源。忽然觉得茶也是可以作为《二十四诗品》确生于晚唐的一个证据之一。茶文化产生之初在魏晋之时,其时天下大乱,文人无以匡世,渐兴清谈之风,终日高谈阔论,作为饮宴之物的酒使得大多文人都成为酒徒。而茶则可以常饮而保持清醒,于是清谈之士渐渐转向好茶。到了佛教昌盛的唐朝,以僧人,道士,文人为主的茶文化形成。虽然陆羽《茶经》成在唐代初年,但真正在社会上形成饮茶风尚的是在宋朝,此时茶成为士大夫的普遍饮品。人们对于品茗的追求已由过去单纯的解暑止渴上升为陶冶情性的饮艺活动,宋代朝廷也特别崇尚品饮,在地方建立了贡茶制度,地方为挑选贡品形成了评定茶叶品位高下的特殊方式,“斗茶”之风由此产生。因为茶性淡而味深,体现了道家观念和自得的中国传统人文美学修养需求,其浮散之态可喻世事之情,所以中国知识分子文人认识茶,品味茶,以生命融于茶开始于儒释道合流而更追求人格完善的北宋。晚唐和北宋在人文多有近似,所以《二十四诗品》体现了“思与境偕”和“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特点,但是恰恰是这种茶的滋味,在作品中却始终没有出现茶的字眼。文中有酒,鹤,菊,琴,竹,樵等意象,惟独无茶。《二十四诗品》广引庄子意象,追慕陶渊明的风神,一切以道家为宗旨,如果历史时间允许,是不可能没有茶的出现的。这足可为证。

二、《二十四诗品》的文学旨趣

《二十四诗品》是一部文学批评的著作,同时也是批评的文学作品——一组美丽的写景四言诗,用种种形象来比拟、烘托不同的诗格风格,并能得其神貌,并在诗歌批评中建立了一种特殊的体裁。

如果说庄周是一位诗的哲人,那么司空图就是一位思的诗人。在《二十四诗品》中,他借助于道家的理论范畴把自己的审美体验贯通起来。一是道。司空图崇尚老庄,而老庄哲学认为宇宙的本体和生命是道,所以,司空图认为诗歌的意境必须体现这个道。他在《二十四诗品》中反复强调这一点。如“真体内充”、“返虚入浑”(《雄浑》),“乘月返真”(《洗炼》),“饮真茹强”(《劲健》),“俱道适往”(《绮丽》),“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含

蓄》),“由道返气”(《豪放》),“道不自器,与之方圆”(《委曲》),“俱似大道,妙契同生”(《形容》)。这里的道、真、真宰等都是指宇宙的本体和生命,没有对它的把握,一切无从谈起。二是静。老庄哲学认为要体会道,必须“心斋独忘”、“涤除玄览”,必须保持虚静的状态。《诗品》中“素处以默,妙契机微”(《冲淡》),“虚伫神素,脱然畦封”(《高古》),“体素储洁,乘月返真”(《洗炼》),都是强调诗人必须超越世俗的欲念、成见的干扰和束缚,使心灵处于虚静的状态,进而提升精神境界。“《诗品》以《雄浑》居首,以《流动》终篇,其有窥于尺地之道也。”清人孙联奎在《诗品臆说》的判断,把握住了《诗品》旨意的关键。

三、《二十四诗品》的审美特点和影响

司空图的诗歌理论,主要强调“思与境偕”,“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以及“韵外之致”、“味外之旨”。《二十四诗品》的每一首都精美深邃,富于形象性、思辩性和哲理性。它蕴含着有无相生,虚实相形,主客相通,诗思谐和的审美意蕴。它所蕴含的可能性,具有极为丰富的“象外之象”和“韵外之致”、“味外之旨”。 《二十四诗品》以精美的简约的文字,构筑了恢宏的诗歌宇宙,展示了广褒的艺术时空。它是关于诗歌的理论,更是诗,是一部体大虑周的艺术哲学著作。

《二十四诗品》产生以后,对中国文学史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后世文学史上,标榜“神韵”、“性灵”等的重要流派,都可以在其中找到理论依据。

 

第二篇:解读《二十四诗品》

解读《二十四诗品》

—— 塞北风情

一、雄浑篇

原文:

大用⑴外腓[féi]⑵,真体⑶内充。反虚⑷入浑⑸,积健⑹为雄。

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huāng]荒油云,寥[liáo]寥长风。

超以象外,得其环中⑺。持之非强,来之无穷[qíong]。

注释:

⑴、“大用”之说亦见庄子,《人间世》篇记载那棵可以为数千头牛遮荫的大栎树托梦给对它不屑一顾的木匠说:“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所谓“大用”即“无用之用”也。“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⑵、腓[féi],原是指小腿肚,善于屈伸变化,此指宇宙本体所呈现的变化无穷之姿态。

⑶、真体,即是得道之体,合乎自然之道之体。《庄子?渔父》篇中说:“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於俗。”

⑷、“虚”,是自然之道的特征,《庄子?人间世》云:“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⑸、“浑”是指自然之道的状态,《老子》中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

⑹、“健”是《易经》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之意,唐代孔颖达《正义》云:“天行健者,谓天体之行,昼夜不息,周而复始。”

⑺、“环中”之说源于《庄子》,《齐物论》云:“枢[shū]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蒋锡昌《庄子哲学?齐物论校释[jiào shì]》云:“?环?者乃门上下两横槛之洞;所以承受枢之旋转者也。枢一得环中,便可旋转自如,而应无穷。此谓今如以无对待之道为枢,使入天下之环,以对一切是非,则其应亦无穷也。”又《则阳》篇云:“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与物无终无始,无几无时。”郭象注云:“居空以随物,物自成。”也就是说,一切任乎自然则能无为而无不为。

意义分析:

首四句讲的是“雄浑”美的哲学思想基础和具体解释。 “大用外腓”是由于“真体内充”, 讲的就是道家和玄学的体用、本末观。如无名氏所说:“言浩大之用改变于外,由真实之体充满于内也”; “反虚入浑,积健为雄”,是在上两句的基础上具体解释了“雄浑”。虚,故能包含万物,高于万物,因此只有达到“虚”,方能进入“浑”的境界。此句之意谓像宇宙本体那样不停地运动,周而复始,日积月累,因内在自然之健,而有一股雄浑之气。

中四句是进一步发挥前四句的思想内涵:雄浑之体得自然之道,故包容万物,笼罩一切,有如大鹏之逍遥,横贯太空,莫与抗衡。宇宙本体原为浑然一体,运行不息的一团元气,因为它有充沛的自然积累,所以才会体现出雄浑之体貌。所谓“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讲的是自由自在,飘忽不定,浑然而生,浑然而灭,气势磅礴,绝无形迹,自然生化而毫无人迹也正是自然之道的体现。这里所运用的是一种意象批评的方法之运用,也是《二十四诗品》的基本批评方法。 后四句则是对雄浑诗境创作特点的概括。“超以象外”为虚,“得其环中”为浑,此二句就是“反虚入浑”,此云“雄浑”境界的获得,必须超乎言象之外,而能得其环中之妙。说明此种雄浑境界之获得必须随顺自然,而决不可强力为之,故云:“持之匪强,来之无穷。”这实际也就是《含蓄》一品中所说的“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孙联奎[kuí]《诗品臆[yì]说》云:“?不著一字?即?超以象外?,?尽得风流?即?得其环中?。”

总体论述:

“雄浑”是二十四品中最重要的一品,是建立在老庄“自然之道”基础上的一种美。之所以放在二十四品之首,讲的是一种同乎自然本体的最高的美,也就是诗歌创作的最理想境界。它所体现的“超以象外,得其环中”的创作思想是贯穿于整个二十四品的。

“雄浑”之美的诗境具备以下几个特征:1、雄浑的诗境有如一团自在运行的元气,浑然一体,不可分割,是一种整体的美;2、是一种自然之美,而绝无人工痕迹,是最高的美的境界。3、在浑然一体的诗境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意味,犹如昼夜运行、变幻莫测的混沌元气,日新月异,生生不息,故而是“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是一种含蓄的美,超乎一切言象之外;4、“雄浑”是一种传神的美,而不是形似的美;5、“雄浑”之美具有空间性、立体感,是一种有生命力的、流动的动态的美,和中国古代文学艺术中所强调的所谓“飞动”之美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例诗介绍:

王昌龄的《从军行》:“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táo]河北,已报主擒吐谷浑。”边塞的苍茫风光和军土的英雄气概跃然纸上。

王维的《终南山》:“天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yú]。白云回望合,青霭[ǎi]人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hè]殊。欲投人宿处,隔水问樵夫。”山峰雄伟,直上云霄,绵延起伏,阴晴各殊,涧

[jiàn]水曲折,潺[chán]潺流过。行人隔水询问樵夫,更将山势的宏大壮阔,衬托得淋漓尽致[lín lí jìn zhì]。

他山之石:

*《雄浑》揭示出了“雄浑”的三个重要特征:空间的无限大、力量的绝对大和视觉上的朦胧模糊。从这三个重要特征来看,雄浑与西方美学中的重要范畴“崇高”是非常相似的(《<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二、冲淡篇

原文:

素处⑴以默⑵,妙机⑶其微⑷。饮⑸之太和,独鹤与飞。

犹之惠风[huì fēng]⑹,荏苒[rěn rǎn]⑺在衣。阅⑻音修篁[huáng]⑼,美曰载归⑽。 遇之匪[fěi]深⑾,即之愈[yù]希⑿。脱有形似,握手已[yǐ]违⒀。

注释:

⑴、素,《庄子?马蹄》:同乎无欲,是谓素朴。《庄子?刻意》: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难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素处:指“真人”平素居初是无知无欲的淡泊心态。

⑵、默:静默无为,虚而待物。《庄子?在宥[yòu]》: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

⑶、机:触也,契也。

⑷、微:微妙。

⑸、饮,言得于内也。太和之气,阴阳会合之气,古人说阴阳中和,使万物各得其所的气,叫太和之气。即元气充满内心,进入到“道”的境界。

⑹、惠风,温和的风。王羲之《兰亭集序》:“惠风和畅。”

⑺、荏苒,微弱也,柔意。《归去来辞》:风飘飘而吹衣。此以惠风在衣为淡。

⑻、阅:历也,即阀阅[fá yuè]之阅。《玉篇》:“门在左曰阀,在右曰阅。”

⑼、修篁:美的竹林。

⑽、美曰载归:曰:语助词。这句说:载美而归。也就是得到了足够的美的享受的意思。 ⑾、匪:不。匪深,不深。无心而遇,所以说“遇之匪深。”

⑿、即:就、接近。稀:少。这两句是说:静默自守的人,无心追求什么;纵或有意追求什么,又觉得没有什么可追求的。两句皆形容恬淡自足的心境。

⒀、脱:假若。违:违背。这两句是说:若有形迹可求,刚一把握,便觉得这太执着了。两句仍是形容淡泊自足的心境。袁小山曰:狮子搏兔用全力,终是狮子之愚。

意义分析:

首四句描绘了“冲淡“的精神境界。 “素处以默”是要保持一种虚静的精神状态。素常以静默自处,养生知足,这是道家平日修养的要求。素处以默,涵养者深。“妙机其微”静则心清,心清闻妙音,是说由虚静则可自然而然地洞察宇宙间的一切微妙的变化。“饮之太和”,指饱含天地之元气,而与自然万物同化之谓也。鹤本仙鸟,独与之俱飞,亦谓与自然相合、和造化默契也。其实 “冲”就是“浑”,其实质都是“虚”。“返虚入浑”,“浑”是虚的体现;“饮之太和”,即是元气充满内心,进入到“道”的境界。

中四句再作比喻,描绘出一个冲淡的境界。春风吹拂衣襟,轻轻飘荡。它吹过幽静的竹林,发出动听的乐音。幽人亲身经历这种境界,不觉神思恍惚[huǎng hū],心灵颤[chàn]动,自然而生载与俱归之意。此真冲淡之美境也!

后四句言此种冲淡之诗境,实乃自然相契而得,决非人力之所能致。诗人偶然遇之,心目相应,“直致所得,以格自奇”,有如钟嵘所说:“?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wéi]所见。”均属“知非诗诗,未为奇奇”之作,若欲以人力而强求之,则无所寻窥,亦决不可得。此所谓“遇之匪深,即之愈稀”也。冲淡之境全在神会,而不落形迹,故“脱有形似”,则“握手已违”。 总体论述:

“冲淡”是二十四诗品中和“雄浑”可以相并列的另一类重要诗境。他和“雄浑”不是对立的,而是相互补充的。他和“雄浑”虽有不同的风格特征,但是在哲学思想基础和诗境美学特色的基本方面,则是和“雄浑”一致的。所以“雄浑”中有“冲淡”,“冲淡”中也有“雄浑”。“冲淡”之境,当以陶渊明、王维诗作为最,诚如东坡所谓“发纤[xiān]秾[nóng]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也。 “冲淡”之美和“雄浑”之美相比,虽在风格上有所不同,但是也同样具有整体之美、自然之美、含蓄之美、传神之美、动态之美,正如司空图所说:“王右丞、韦苏州澄澹[chéng dàn]精致,格在其中,岂妨于遒[qiú]举者?”两者在哲学思想基础上也是很一致的。但是,和“雄浑”之美相比,“冲淡”之美显然又有着不同的特色,大体说来,“雄浑”之美具有刚中有柔的特色,而“冲淡”之美则是柔中有刚。“雄浑”之作一般说往往气魄宏大,沉著痛快,而“冲淡”之作一般说往往冲和淡远,优游不迫。阳刚之美和阴柔之美可以“兼济”,有的诗在冲和淡远之中也可以有沉著痛快,比如上面所举王维的《终南山》就是在冲淡之中含有雄浑美特色的作品。从《二十四诗品》说,实际上每一品中都含有一些共同的基本的美学特色。

例诗介绍:

王维的诗《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cháng xiào]。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深林幽静、明月悄[qiāo]悄,没有了尘世之累,没有了人为之扰,没有孤独、没有惆怅[chóu chàng],只有一片空灵、宁静的心境。

李白的《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独坐时的寂寞心情和寂静的山景忽然冥会,感受到与自然亲近的温暖,人与山刹那间灵性相通,浑然一体。 他山之石:

*译文:冲淡的人,常常默无一言,心灵却多么微妙。他吮吸[shǔn xī]着太和之气,与独鹤一道

在太空中任竟逍遥。温和的春风掀动着衣襟[jīn],又轻轻地拂过门前的竹梢[shāo],余韵袅[niǎo]袅——多么冲淡的境界啊!如能把这境界载入诗篇,那该多么好!他淡漠地对待一切,淡得没有什么痕迹可供寻找。倘一动追求之念,顷刻间,又觉得这有违自己的初心了。有些诗,用朴素的语言说出那种自求闲适的恬静的思想感情,说得自然而有情味。对这种诗,人们往往以“冲淡”一词,来概括地指明它的风格上的特色。“素处以默,妙机其微”,对写冲淡的诗的人所提出的一个思想修养的问题。说诗人平素应该静默自处,而微微地透露一点心思。这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论调。“饮之太和,独鹤与飞”。试想,饮太和之气,阴阳中和,心里没有一点疙瘩[gē da],多么冲淡!与独鹤同飞,跟尘世无争,心里没有得失的烦恼,多么冲淡!中间四句都是一些比喻,用意在于表现心平气和、优游自乐的冲淡情境。描绘出一个冲淡的境界。末四句言此种冲淡之诗境,实乃自然相和而得,不是人力所为之。可以说是“素处以默,妙机其微”的心境的直接说明。从诗的表现特点方面去理解这些话,似可以这样说:那些语言平淡而自然的、表现了默默地观察得来的静趣的诗篇,便是所谓冲淡特色的诗。

*《冲淡》所揭示的冲淡诗风的基本特征是:其表层,和柔明朗,轻逸灵动,洋溢着诗人脱俗而不超尘的对现实和艺术执着的审美精神;其深层,蕴涵[yùn hán]着由恬淡平和的个体人格之美与淡和的大自然之美有机融合而生出的醇厚无尽之美。冲淡诗风和《冲淡》品与陶渊明诗风有着密切联系(《<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三、纤秾[xiān nóng]篇

原文:

采采⑴流水,蓬[péng]蓬⑵远春。窈窕[yǎo tiǎo]⑶深谷,时见美人。

碧桃满树,风日水滨⑷。柳[liǔ]阴[yīn]路曲,流[liú]莺[yīng]比邻⑸。

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注释:

⑴ 采采,众多,茂盛。出自《诗经*蒹葭[jiān jiā]》“蒹葭采采,白露未已[yǐ]。”

⑵ 蓬蓬,形容草木密而凌乱。出自《庄子*秋水》“今子蓬蓬然起于北海(⑸),蓬蓬然入于南海,而似无有(⑹),何也?”

⑶ 窈窕,娴[xián]静端正的样子,出自《诗经*关雎[j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里形容宫室、山水幽深。

⑷ 水滨,水边,近水的地方。《诗经*采苹[píng]》有云:“于以采苹?南涧[jiàn]之滨。” ⑸ 比邻,近邻。古时五家相连为比。《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唐*王勃)“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意义分析:

前四句是对幽谷春色的生动描写。在幽深山谷见春水泉涌,更有美人时隐时现,纤秾之内含纯洁之态,艳丽之中蕴[yùn]高雅之趣。

中四句是对前四句的补充,进一步写幽谷周边春色的方方面面:满树碧桃与美人之隐现互衬,更觉鲜艳夺目;和煦[hé xù]春风和流水之采采相映,愈显春意盎[àng]然。杨柳飘拂沿水边路曲而阴影连绵,流莺婉啭[zhuàn]随山谷幽深而此起彼落。这一切是多么诱人,而又多么让人流连忘返啊!由此可见,“纤秾”比较突出地体现了“声”、“色”之美。

后四句由前八句进展引申出来,循此纤秾之境而乘之愈往,必能愈识其内含之真谛:于纤秀秾华之中存冲淡之韵味,于色彩缤纷之中寓雄浑之真体。故其“韵外之致”、“味外之旨[zhǐ]”自然 溢

于言表[yì yú yán biǎo],纤秾虽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纤秾”的特色是在纤巧细微而华艳秀丽,但又高雅自然,含而不露。

总体论述:

“纤秾[xiān nóng]”一品几乎完全都是用意象批评的方法来写的。王渔洋《香祖笔记》中说:“?采采流水,蓬蓬远春?,形容诗境亦妙,正与戴容州?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八字同旨。”均使用意象批评的方法, “纤秾”虽然色彩鲜艳,风光秀丽,但绝无浅俗鄙俚之态,而仍有“真体内充”之实,正如杨振纲《皋[gāo]兰课业本》所云:“此言纤秀秾华,仍有真骨,乃非俗艳。”。它虽然描写具体,刻画细腻[xì nì],但毫无人工雕琢[diāo zhuó]痕迹,而显出一派天机造化。它虽然清晰可见,明白如画,但并非一览无余,而使人感到韵味无穷。它和“雄浑”、“冲淡”之美在本质上是一致的。

例诗介绍:

杜牧的《江南春绝句》来说明这种特色:“千里莺啼[tí]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在桃红柳绿、楼台掩映之中,诗人又寄托了多么深沉、含蓄的感慨啊! 他山之石:

“秀美——《诗品》高扬的又一面风格美大旗”,考察突出标举阴柔之美并与王维、孟浩然诗风关系密切的《纤秾》、《绮丽[qǐ lì]》和《典雅》、《清奇》四品,进而又结合《诗品》涉及秀美风格的多个品目而总说《诗品》秀美论。《诗品》秀美论同样极具理论开创性,它与西方优美论亦颇为相似,但同样是在结合文学实践进行理论探究方面,《诗品》秀美论更深入、更细致、更丰富,也达到了更高的理论高度,这同样是对世界美学的一个颇具中国特色的重要贡献。本章最后根据《诗品》壮美论和秀美论而提出一个观点:学术界一般认为中国古代美学缺乏对壮美和秀美的“体系式”研究,这一认识应当改变,因为《诗品》对壮美和秀美的研究明显属于“体系式”研究,其所表现出的“体系”性 毫不逊色[háo bú xùn sè]于表达着崇高、优美之美学思想的西方传统美学(《<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四、沉著[zhuó]同“app:ds:%E7%9D%80”。篇

原文:

绿杉[shān]⑴野屋,落日气清⑵。脱巾⑶独步,时闻鸟声。

鸿雁⑷不来,之子⑸远行。所思⑹不远,若为平生⑺。

海风碧云,夜渚[zhǔ]⑻月明。如有佳语,大河前横。

注释:

⑴绿杉,也作“绿林”,这里是用来衬托山野幽静环境的树林。

⑵ 清,指(液体或气体)纯净,出自《庄子*刻意》“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

⑶ 脱巾,脱,取下,摘除,出自《庄子*说剑》“太子乃与见王,王脱白刃待之。”巾,古代人用以装饰戴在头上的绢[juàn]帕,如《诗经*出其东门》有云:“缟[gǎo]衣綦[qí]巾,聊乐我员。”脱巾而行,更接近自然状态,精神更为沉着。

⑷ 鸿雁,一种候鸟[hòu niǎo],秋季向南飞,春季向北飞,传说古人能用来传递书信,后比喻信使。出自《诗经*鸿雁》“鸿雁于飞,肃[sù]肃其羽。”

⑸ 之子:这个人,出自《诗经*桃夭[ǎo]》“桃之夭夭,灼[zhuó]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⑹ 所思,所思的人。

⑺ 若为平生,似乎足以慰藉[wèi jiè]一生。

⑻ 渚[zhǔ],水中间的小块陆地。如《宿建德江》(唐*孟浩然)“移舟泊[bó]烟渚,日暮客愁新。” 意义分析:

首四句描写山野幽人居住的环境和行为举止,野屋而处绿林之中更加显其幽静,时间正在日落之后,愈觉空气清新,幽人脱巾独步漫行于旷野之中,唯闻婉转鸟声不时从林中传来,则其精神状态之从容沉着亦不待言。

中四句写幽人内心思想状态,对远方朋友的深深怀念,“鸿雁不来,之子远行”,然而又仿佛觉得所思之人并不遥远,似乎就在眼前故足慰平生。这是从人的心理、感情上来写沉着的意念。 后四句是写自然境象以表现 沉著[zhuó同“app:ds:%E7%9D%80” ]之特色,郭解云:“海风碧云,指动态的沉著;夜渚月明,指静态的沉着。海风而衬以碧云,阔大浩瀚[hào hàn],状壮美的沉着;夜渚而兼以月明,幽静明彻[chè],状优美的沉着。”又说:“窃[qiè]以为大河前横,当即言语道断之意。钝[dùn]根语本谈不到沉着,但佳语说尽,一味痛快,也复不成为沉着。所以要在言语道断之际,而成为佳语,才是真沉着。”这是比较符合原意的。“海风碧云”,也和“荒荒油云,寥寥长风”一样,有雄浑之美。而从幽人的精神境界也是冲和淡远,超脱尘世的。

总体论述:

这一品也是很典型的意象批评之范例,写一个隐居山野的幽人之沉著心态,来说明具有此种风格的诗境美。沉着的特点,如同晚清况周颐[yí]在《惠风词话》中所说:“平昔[xī]求词于词外,于性情得所养,于书卷观其通。优而游之,餍[yàn]而饫[yù]之,积而流焉。所谓满心而发,肆口而成,掷[zhì]地作金石声矣。情真理足,笔力能包举之。纯任自然,不假锤炼,则沉著[zhuó同“app:ds:%E7%9D%80” ]二字之诠释[quán shì]也。”所以《皋[gāo]兰课业本原解》云:“此言沉挚[zhì]之中,仍是超脱,不是一味沾[zhān]滞[zhì],故佳。盖必色相俱空,乃见真实不虚。若落于迹象,涉[shè]于言诠,则缠[chán]声缚[fù]律,不见玲珑透彻之悟,非所以为沉著[zhuó同“” ]也。”这是比较能说明沉着之特征的。

例诗介绍:

王维的《终难别业》:“中岁颇[pō]好道,晚家难山陲[chuí]。兴来每独往,盛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sǒu],谈笑无还期。”诗人无心淡泊、自然闲适,对境观心而道契玄微,静极生动、动极归静、动静不二的禅意渗透到山情水态之中,化作天光云影,空灵而自然。沉德潜在《唐诗别裁》中评说:“行所无事,一片化机。”此诗确如况周颐所说:“纯任自然,不假锤炼。”真能脱略言象,而做到色相俱空,又余味无穷。

他山之石:

*“阴阳和合——《诗品》中的再一类风格美”,对《诗品》所标示的诗歌艺术风格中的“阴阳和合”之美进行讨论,选取的样本是《飘逸》和《沉著[zhuó同“app:ds:%E7%9D%80” ]》。此种“阴阳和合”之美的主要特征在于:具体的诗歌风格中,虽倚[yǐ]阳而阳刚色彩并不十分突出,虽倚阴而其中又有着不可忽视的阳刚因素(《<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五、高古篇

原文:

畸[jī]人⑴乘真⑵,手把芙蓉⑶。泛[fàn]⑷彼⑸浩劫⑹,窅[yǎo]然⑺空踪。

月出东斗[dǒu]⑻,好风相从。太华⑼夜碧,人闻清钟。

虚伫[zhù]⑽神素⑾,脱然⑿畦[qí]封⒀。黄唐⒁在独,落落⒂玄宗。

注释:

⑴ 畸[jī]人,即是“真人”,《庄子*大宗师》云:“畸人者,畸于人而侔[móu]于天。”就是道家心目中的理想的人物,是既无“机心”在胸、又无“机事”缠身的 超尘拔俗[chāo chén bá sú]之人,与世俗追逐名利之人有 天壤之别[tiān rǎng zhī bié]。

⑵ 乘真,即乘天地自然的真气而上升天界,故《说文》云:“真,仙人变形而登天也。”

⑶ 芙蓉,指莲花,如李白《古风》云:“西上莲花山,迢迢[tiáo tiáo]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niè]太清。”

⑷ 泛[fàn],不深入,对待事物漫不经心,超越之意。出自《庄子*田子方》“臧[zāng]丈人昧[mèi]然而不应,泛然以辞,朝令而夜遁[dùn],终身无闻。

⑸ 彼,那,那个。

⑹ 浩劫,大灾难。

⑺ 窅[yǎo]然,深远的样子。出自《庄子*逍遥游》“尧[yáo]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miǎo]姑射之山,汾[fén]水之阳,窅然丧[sāng]其天下焉。”

⑻ 东斗,指二十八星宿[xiù]之一。

⑼ 太华,西岳华山,在今陕西[shǎn xī]境内。

⑽ 虚,空也;伫[zhù],立也。

⑾ 神素,指纯洁心灵世界。

⑿ 脱然,超越。

⒀ 畦[qí]封,疆界。

⒁ 黄唐,黄帝、唐尧,这里指黄帝、唐尧时期太古纯朴之世。

⒂ 落落,形容举止潇洒自然,超脱世俗。

意义分析:

前四句,写与自然同化的“畸人”精神境界,来说明“高古”的特色。“泛彼浩劫,窅然空踪。”说的是畸人超度了人世之种种劫难,升入飘渺遥远的仙境,浩瀚的太空中早已不见其踪迹。远离世俗,脱略人间,即是高古的畸人之精神世界。

中四句是描写畸人升天后,夜空一片寂寞、空旷、幽静、澄碧的状态,是以自然风景来显示高古的境界,月光是明朗的,长风是凉爽的,华山是幽深的,钟声是清脆的,这就是高古的“畸人”曾经所在的地方。“畸人”虽已升迁,而留下的这个环境仍充满了高古的气氛。

上四句可以理解为诗人根据古代传说的一种想象,中四句是对诗人所处环境的感受,而后四句则是写诗人与“畸人”相同的心理状态。这两句是说一种超脱于尘世、与自然同化的精神境界。独寄心于黄帝、唐尧的太古纯朴之世,倾身于玄妙之宗旨,而与世俗落落不相入。进一步写高古之心态。

总体论述:

《诗品》所论“高古”,与刘勰[xié]的《体性》篇中所论“远奥”有接近之处,这在于它们都体现了道家的玄远之思,超脱世俗的精神境界。但刘勰指的是广义的文章之风格,虽也包括了诗歌在内,然而主要是指语言风格说的,而《诗品》则是说诗歌的意境风格,它更突现了高古的精神境界。严羽《沧[cāng]浪诗话》中论诗之品则有九,其中有“高”,有“古”,有“雄浑”,有“飘逸”。“飘逸”接近于《诗品》的“冲淡”,而“高”、“古”则与《诗品》之“高古”较为接近。杜甫在《解闷》十二首之八中曾写王维道:“不见高人王右丞,蓝田丘壑[qiū hè]漫寒藤[téng],最传秀句寰[huán]

区满,未绝风流相国能。”这是从儒家角度来看王维这样避世隐居的高人,儒家也尊重像长沮[jǔ]、桀[jié]溺[nì]、许由、巢[cháo]父、伯夷[yí]、叔齐这样的高人,但是他们和道家心目中的高人、畸人还是有区别的。儒家的隐士只是不受名利的羁绊[jī bàn],不像道家的高人在整个心灵上超脱尘世。不过,在谢绝名利、超脱现实方面还是有一致之处的,所以庄子也很赞赏许由,多次说到尧让天下、许由不受的故事。

例诗介绍:

李白的《山中问答》:“问余何事栖[qī]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yǎo]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没有一点人世尘埃的污染,悠闲超脱而清净高洁。

他山之石:

*“违俗向道 内在超越——贯穿《诗品》的重要精神”,主要通过考察《超诣[yì]》、《高古》、《洗炼》三品并联系“超越”文化理论和整部《诗品》,来讨论《诗品》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精神指向——违俗向道、内在超越。违俗向道、超越向美,全力倡扬、探究和呈现那与高洁自由的人格精神紧密相联的美和审美的丰富多彩的样态或境界,正是《诗品》诗歌美学突出的整体美学特质和文化特质。《诗品》是同时体现着中国文化内在超越和注重审美两大特质的一个典型样本(《<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六、典雅篇

原文:

玉壶⑵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xiū zhú]⑶。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mián]琴绿阴,上有飞瀑[fēi pù]。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⑷。书之岁华⑸,其曰可读。

解释:

⑴、 典雅,典:规范、典范;雅:正、纯正。典雅:正派庄重,优美不粗俗。这里专论文学作品风格上的正派庄重。

⑵、 玉壶,古代饮酒的器皿,暗含冰清玉洁之意。如《芙蓉楼送辛渐》(唐*王昌龄)曰“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⑶、修竹,美丽的竹林。

⑷、菊,菊花,一种草本植物,秋季开花,供观赏,可入药。古人评“梅、兰、竹、菊”为四君子,菊便象征一种人生境界。如《饮酒》(晋*陶渊明)“采菊东篱[lí]下,悠然[yōu rán]见南山。”所以此处说“人淡如菊”。

⑸、“岁华”,即指岁时、时光,在这里是指上文所描写的幽雅景色。

意义分析:

首四句是写“佳士”的居室及其幽闲的生活情状:茅屋周围是修长的竹林,桌上放一壶春酒慢酌

[zhuó]慢饮,自由自在地坐在茅屋内赏雨。

中四句写茅屋处在一个十分幽静的环境之中:雨后初晴,天高气爽,幽鸟戏逐,欢歌和呜。此时“佳士”走出屋外,闲步赏景,置琴于绿荫之下,面对飞瀑抚琴[fǔ qín]吟诗,人境双清,雅致已极。

后四句写“佳士”的精神状态和内心世界:所谓“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亦即是“冲淡”一品中“素处以默,妙机其微”的意思,说明“佳士”内心极其淡泊,既无“机心”亦无“机事”。

总体论述:

“典雅”一品写的是隐居“佳士”的形象。司空图这里所说的“典雅”,和儒家传统所说的“典雅”是很

不同的。比如刘勰[xié]在《文心雕龙*体性》篇中说的“典雅”,则是儒家所推崇的“典雅”,故云:“熔[róng]式经诰[gào],方轨[guǐ]儒门。”是积极进取,寻求仕进,按儒家伦理道德规范,严格要求自己,以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目标的人格风范。而《诗品》中的“典雅”,则颇象《世说新语》中那些“清谈名士”的风度、雅量,对人生看得极为淡泊,视世事若尘埃。

例诗介绍:

王维的《辋[wǎng]川闲居赠裴[péi]秀才迪》:“寒山转苍翠[cāng cuì],秋水日潺湲[chán yuán]。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余落日,墟[xū]里上孤烟。复值接舆[yú]醉,狂歌五柳前。”桃花源一般的田园生活,其实,那也是现实社会之中,但作者的精神却已超脱于现实,诚如陶渊明所说:虽“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他山之石:

*译文:背着玉壶装满美酒去踏青游春,坐在茅屋中欣赏着那绵绵细雨。酒桌中围坐高人雅士,屋外长满了青翠毛竹。初晴的天空白云飘动,幽谷中鸟儿相互追逐。绿荫下面琴旁小憩[xiǎo qì],山顶之上飞泉瀑布。花朵儿静静地飘落,雅士恬淡宛如秋菊。如此美景写入诗中,也真值得欣赏阅读。

**“秀美——《诗品》高扬的又一面风格美大旗”,考察突出标举阴柔之美并与王维、孟浩然诗风关系密切的《纤秾》、《绮丽》和《典雅》、《清奇》四品,进而又结合《诗品》涉及秀美风格的多个品目而总说《诗品》秀美论。《诗品》秀美论同样极具理论开创性,它与西方优美论亦颇为相似,但同样是在结合文学实践进行理论探究方面,《诗品》秀美论更深入、更细致、更丰富,也达到了更高的理论高度,这同样是对世界美学的一个颇具中国特色的重要贡献。本章最后根据《诗品》壮美论和秀美论而提出一个观点:学术界一般认为中国古代美学缺乏对壮美和秀美的“体系式”研究,这一认识应当改变,因为《诗品》对壮美和秀美的研究明显属于“体系式”研究,其所表现出的“体系”性毫不逊色于表达着崇高、优美之美学思想的西方传统美学(《<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七、洗炼篇

原文:

如矿出金,如铅出银。超心炼冶[yě],绝爱⑴缁[zī]磷⑵。

空潭⑶泻[xiè]春,古镜照神。体素⑷储[chǔ]洁,乘月返真⑸。

载[zài]瞻[zhān]星辰,载[zài]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解释:

⑴、绝,解作“绝对”,“绝爱”是很爱的意思。

⑵、淄[zī]磷,当源出《论语?阳货》:“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niè]而不淄。”意思是:坚固的东西磨也磨不薄,纯白的东西染也染不黑。

⑶、空潭:是指 清澈见底[qīng chè jiàn dǐ]而无丝毫尘埃的潭水。

⑷、体素,即《庄子?刻意》篇说的:“能体纯素,谓之真人。”无知无欲,无所与杂,纯真素朴,是为储洁。故如得道仙人,脱略尘俗,而乘月光返回天庭。

⑸、返真,即是返归自然。《庄子?秋水》篇云:“北海若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xùn]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意义分析:

首四句以“真人”之心态来比喻“洗炼”之诗境,所谓“超心炼冶”,是说这不是人为雕琢之冶炼,而是以超脱世俗之心,于意想中“冶炼”之,则自然落尽一切杂质,而显其素洁之本体。 “绝爱淄磷”,此句之意:“洗炼功到,则不美者可使之美,不新者可使之新,虽淄、磷亦觉可爱。”非言“淄

磷”本身可爱,而自“超心炼冶”视之,则其中所含金银原质自然清晰呈现。若以人工冶炼,虽极尽工巧亦不可得最纯净之金银。

中四句中所说“空潭泻春,古镜照神”,颇如老子所说的:“大巧若拙[zhuō]。”清澈见底而无丝毫尘埃的潭水,能把所有春光映现出来;古镜并不一定能照出人形貌上的纤细之处,但却最能从中看出真实神态,因为它在朦朦胧胧之中,要靠你的想像力去补充。

后四句讲的是能达到“返真”的境界,则瞻望星辰,载歌幽人,怡然自得[yí rán zì dé]矣。今日如流水般洁净,皆因纯静皎洁[jiǎo jié]的明月是吾前身也。《大宗师》篇云:“嗟[jiē]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yī]。”

总体论述:

“洗炼”一品看来是讲的一种艺术技巧,但实际上也是说的一种诗歌的境界。此言诗境务必达到一种自然纯净、返归本体的状态,而绝无世俗尘垢[chén gòu]之掺合,故云:“如矿出金,如铅出银。”

例诗介绍:

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既是一片冰清玉洁的纯净心灵,又是脱尽铅华的朴素艺术形式。这种“洗炼”不是人工至极的精密凝练,而是归真返朴的纯净本色。此又道家之“洗炼”不同于儒家之“洗炼”也。 他山之石:

*“违俗向道 内在超越——贯穿《诗品》的重要精神”,主要通过考察《超诣》、《高古》、《洗炼》三品并联系“超越”文化理论和整部《诗品》,来讨论《诗品》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精神指向——违俗向道、内在超越。违俗向道、超越向美,全力倡扬、探究和呈现那与高洁自由的人格精神紧密相联的美和审美的丰富多彩的样态或境界,正是《诗品》诗歌美学突出的整体美学特质和文化特质。《诗品》是同时体现着中国文化内在超越和注重审美两大特质的一个典型样本(《<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八、劲健篇

原文:

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巫峡千寻,走云连风。

饮真茹[rú]⑴强,蓄素守中。喻彼行健,是谓存雄⑵。

天地与立,神化攸[yōu]同。期⑶之以实⑷,御⑸之以终。

解释:

⑴、茹,吃。

⑵、存雄,源出《庄子?天下》篇,其云:“天地其壮乎!施存雄而无术。”是说惠施欲存天地之雄而无术,此“雄”即“天地之壮”也,而天地之壮则为自然之景观,而非人力之所能为也。此意亦源于老子《道德经》二十八章“知其雄,守其雌”,谓深知其雄强,而安守于雌柔,此即以柔克刚之意。故知“存雄”实为保持自然之雄强也。

⑶、期,是:“求”之意。

⑷、实,充实于中,即“饮真茹强,蓄素守中”也。

⒌御,指“驾驭、统率”也

意义分析:

首四句所描写的是类似于“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般的景象,“行神如空,行气如虹”,是“真人”、“畸人”从风而行的姿态气势,如《庄子?逍遥游》中所说的“列子御风而行”。“巫峡千寻,走运连风”,也是 气势磅礴[qì shì páng bó]的自然景象,显示了“真气内充”、“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

息”的劲健特点。

中四句则是强调这种“劲健”的力量来自于自然本体,“饮真茹强”就是“真体内充”、“饮之太和”,指内心充满了阴阳和合之元气、真气,“蓄素守中”就是“素处以默”,指没有任何杂念、欲求,能以虚静之心胸容纳太和之真气,方可为“劲健”奠定基础。“喻彼行健,是谓存雄”,其意与“雄浑”一品中的“返虚入浑,积健为雄”是差不多的。

后四句说这种“劲健”是与天地相并立,而有若自然造化之神妙。故而若能“期之以实”,则必可“御之以终”。

总体论述:

“劲健”本是一种强劲有力、壮健宏伟的风格,但《诗品》中的“劲健”不同于一般经由人力奋斗而达到的“劲健”,而是“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而显出的“劲健”。 谓“劲健”之势非只一时,而可持之以恒,久而不变。“劲健”与“雄浑”较为接近,而一在突出“浑”,一在突出“健”。

例诗介绍:

李白《扶[fú]风豪士歌》:“扶风豪士天下奇,意气相倾山可移。作人不倚将军势,饮酒岂顾尚书期。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yín]。张良未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吾心。”豪气俊爽乃出于其自然本性,绝非人为做作,其脱略人世功名利禄,而内心雄健磅礴壮气,犹如清水白石而无任何污染也。

他山之石:

*“壮美——《诗品》高扬的风格美大旗”,讨论突出标举阳刚之美并与李白诗风明显相关的《豪放》、《劲健》两品,进而结合《雄浑》等品总说《诗品》之壮美论。壮美是《诗品》高举的诗歌风格美的一面大旗,《诗品》壮美论极具理论开创性,它与西方崇高论颇多相似;但在结合文艺实践进行理论探究方面,《诗品》壮美论更深入、更细致、更丰富,达到了更高的理论高度,这是对世界美学的一个颇具中国特色的重要贡献(《<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九、绮丽[qǐ lì]篇

原文:

神⑴存富贵,始轻⑵黄金。浓尽必枯,淡者屡[lǚ]深。

雾余水畔[pàn],红杏在林。月明华屋,画桥碧阴。

金尊酒满⑶,伴客弹琴。取之自足,良⑷殚[dān]⑸美襟[jīn]⑹。

解释:

⑴ 神,精神,精力。出自《庄子*逍遥游》“其神凝,使物不疵疠[cī lì]而年谷熟。”

⑵ 轻,轻视,不看重。

⑶ 尊,即樽[zūn],酒杯,金樽酒满。

⑷ 良,诚。

⑸ 殚,尽。

⑹ 襟,心胸,胸怀。

意义分析:

首四句中所说“神存富贵,始轻黄金”,黄金代表着具有形迹的富贵绮丽[qǐ lì],而精神上的富贵绮丽则自然也就看轻黄金了。人为雕琢的绮丽往往是一种外在的浓艳色彩,而内中其实是很空虚的,故云“浓尽必枯”;而外表看来淡泊自然,其内里深处则常常是丰富而绮丽的,故云“淡者屡深”。此亦即东坡所说:“质而实绮,癯[qú]而实腴[yú]。”(苏辙《追和陶渊明诗引》所引) 中四句是对天然的绮丽景色之描写:清净的水边飘荡着淡淡的雾气,林中的红杏呈现出鲜艳的

色彩,明亮的月光覆照在华丽的屋上,雕画的小桥深隐在碧绿的树荫之中。极其绮丽而又极为自然,绝无人工雕琢之痕迹。

后四句则以处于此天然绮丽风光中的隐居高士之悠闲自在的富贵生活,来象征这种天然绮丽的诗境。诚可以充分地、尽情地抒发自己的胸怀,是则绮丽之精神也就更清晰地显示在读者面前了。 总体论述:

“绮丽”本指绮靡[mǐ]华丽,例如李白《古风》之一云:“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一般多指六朝华艳绮靡、采丽竞繁之作,既颇多富贵气,而人为雕琢之痕迹亦较显露。然而,《诗品》中之“绮丽”如《皋[gāo]解》所说:“此言富贵华美,出于天然,不是以堆金积玉为工。”

例诗介绍:

王昌龄的《西宫春怨》:“西宫夜尽百花香,欲卷朱帘春恨长。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月色隐昭阳。”并无浓墨艳彩,而绮丽风光,自然呈现在读者面前。

他山之石:

*“秀美——《诗品》高扬的又一面风格美大旗”,考察突出标举阴柔之美并与王维、孟浩然诗风关系密切的《纤秾》、《绮丽》和《典雅》、《清奇》四品,进而又结合《诗品》涉及秀美风格的多个品目而总说《诗品》秀美论。《诗品》秀美论同样极具理论开创性,它与西方优美论亦颇为相似,但同样是在结合文学实践进行理论探究方面,《诗品》秀美论更深入、更细致、更丰富,也达到了更高的理论高度,这同样是对世界美学的一个颇具中国特色的重要贡献。本章最后根据《诗品》壮美论和秀美论而提出一个观点:学术界一般认为中国古代美学缺乏对壮美和秀美的“体系式”研究,这一认识应当改变,因为《诗品》对壮美和秀美的研究明显属于“体系式”研究,其所表现出的“体系”性毫不逊色于表达着崇高、优美之美学思想的西方传统美学(《<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十、自然篇

原文:

俯拾即是[fǔ shí jí shì],不取诸[zhū]邻。俱道⑴适往,著[zhuó 同“app:ds:%E7%9D%80”]手成春。 如逢花开,如瞻[zhān]岁新。真⑵与⑶不夺,强得易贫。

幽人空山,过雨采苹。薄言⑷情⑸悟,悠悠天钧[jūn]。

解释:

⑴、道,即指自然。

⑵、真,即指自然之真。

⑶、与,同“予”。

⑷、薄言,为语助词,如《诗经?周南?孚苡[fú yǐ]》云“采采孚苡,薄言采之。”

⑸、情,情性,本性,即指自然天性。

⑹、天钧[jūn],别本作天均,成玄英疏云:“天均者,自然均平之理也。”意谓听任万物之自然平衡运行。

意义分析:

首四句中所说“俯拾即是,不取诸邻”,其意就是真正美的诗境是任其自然而得,不必着意去搜寻。所以下二句接着说:“俱道适往,着手成春。”“俱道”,《庄子?天运》:“道可载而与之俱也。”若能与自然而俱化,则着手而成春,无须竭力去追求。

中四句进一步发挥此意,如花之开,如岁之新,皆为自然而然之现象,非依人力而产生。“真与不夺”之“真”,即指自然之真,此二句谓自然赋予者不会丧失,欲凭人力而强得者反而会失去。 后四句言“幽人”居于空山,不以人欲而违天机,雨后闲步,偶见苹草,随意采拾,亦非有意。

“悠悠天钧”,乃指天道之自在运行,流转不息。《庄子?齐物论》云:“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这二句是说以自然之本性去领悟万物之自在变化。

总体论述:

“自然”是中国古代文学创作中最高的理想审美境界,它的哲学和美学基础是在老庄所提倡的任乎自然,反对人为。刘勰在《文心雕龙?原道》篇中说:“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bì]华,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

例诗介绍:

李白的《峨眉山月歌》:“峨眉山月半轮秋,隐入平羌[qiāng]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yú]州。”舟行于月夜江中,与山水浑然一体,如自然造化之涌现,而无一丝人工斧凿之痕迹。

他山之石:

*“自然——从哲学到文学的历史追求”,讨论《诗品》推崇“自然”的美学旨趣[zhǐ qù],所选样本是《自然》、《疏野》、《实境》三品。指出在《诗品》中,“自然”不仅独为一品,而且作为一种重要的美学精神大有贯穿诸品之势(《<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十一、含蓄篇

原文:

不著[zhuó 同“app:ds:%E7%9D%80”]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shè]己[jǐ],若不堪[kān]忧。 是有真宰⑴,与之沉浮。如满绿酒,花时反秋。

悠悠空尘,忽忽海沤[ōu]⑵。浅深聚散,万取一收。

解释:

⑴、真宰,亦出《庄子?齐物论》,即指万物运行的内在规律,它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⑵、海沤,大海中漂浮不定的水泡。

意义分析:

首四句中所说“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即是“文已尽而意有余”之意,亦即“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这就是从哲学上的“言不尽意”论引申出来的。“语不涉己,若不堪忧”,即是对上两句的具体解释。

中四句是说产生这种含蓄[hán xù]的根本原因是在诗境之自然本性,是这种自在的规律使含蓄呈现出自然的态势,似乎永远有无穷无尽的深意蕴藏[yùn cáng]于其中。如酒之渗出[shèn chū],虽已积满容器,而仍然不停地渗出,永无尽时;如花之开放,遇秋寒之气,则放慢其开的速度,含而不露。

后四句更以空中之尘、海中之沤比喻其无穷无尽,变化莫测。或深或浅,或聚或收,以一驭[yù]万,则得其环中。

总体论述:

“含蓄”也是中国古代意境的主要美学特征。这一品强调含蓄必以自然为基点,方有“不著[zhuó 同“”]一字,尽得风流”之妙。

例诗介绍:

王昌龄的《长信秋词》:“奉帚[zhǒu]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pái huái]。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诗中未有一言及怨,而失宠宫女的深沉幽怨、无穷哀思,则尽在形象之中,言词之外矣。

他山之石:

*“乘之愈往,识之愈真——深叩[kòu]诗歌艺术之精微”,对《诗品》中偏重于探讨诗歌创造中的

艺术要求、手法、技法等方面问题的《精神》、《形容》、《缜密[zhěn mì]》、《含蓄》和《委曲[wěi qū]》等五品作巡礼[xún lǐ]式的观览(《<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十二、豪放篇

原文:

观花⑴匪[fěi]禁⑵,吞吐大荒⑶。由道反气,虚得以狂。

天风浪浪,海山苍苍⑷。真力⑸弥满,万象⑹在旁。

前招三辰⑺,后引凤凰。晓策⑻六鳌[áo]⑼,濯[zhuó]足扶桑⑽。

解释:

⑴、化,或作“花”。造化,大自然也。

⑵、“禁”,作宫禁解。

⑶、大荒,指混沌未开的人世,如扬子云“洪荒之世”。

⑷、天风、海山,均为自然界宏大之景观。其声、其色亦非人间之声色所可比拟。

⑸、真力,来自本体内的自然之力。

⑹、万象,宇宙间的一切景象。

⑺、三辰,指日、月、星。

⑻、策,马鞭,出自《过秦论》(汉*贾谊)“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 ⑼、六鳌,鳌,传说中的大龟或大鳖。

⑽、扶桑,古代神话中海外的大桑树,据说太阳从这里出来。

意义分析:

首四句讲的是此品的特色。“观化匪禁”,孙联奎[kuí]在《臆说[yì shuō]》中解云“观,洞观也,洞若观火。化,造化也。禁,滞窒也。能洞悉造化,而略无滞窒也”, “吞吐大荒”,据《山海经》云大荒之中有大荒山,是日月出入之处,有气壮山河,吞吐日月之势。豪放的风格具有气势狂放的特色,亦由内中元气充沛,得自然之道,内心进入得道之境,则外表自有狂放之态。故云“由道返气,处得以狂”。

中四句是对“豪放”的意象之形象描写,之所以有“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的壮阔气象,乃来源于本体内之“真力弥满”,也就是“真体内充”,于是宇宙间的万千物象,也就可以任其驱使,气魄之大亦可想见。

后四句则进一步描写“豪放”的气派,其所写“前招三辰,后引凤凰。晓策六鳌,濯[zhuó]足扶桑”,更颇有屈原《离骚》中“饮余马于咸[xián]池兮,总余辔[pèi]乎扶桑”,“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fēi lián]使奔属”的神态。

总体论述:

“豪放”和“劲健”一品一样,是出乎自然之气质,而非人为强力以致。

例诗介绍:

李白的《望天门山》:“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有冲决一切的奔腾水势,又有阻遏[zǔ è]江流的奇峻山势,气势雄伟、壮阔。

李白的《梦游天姥[mǔ]吟留别》:“海客谈瀛[yíng]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霓[ní]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bá]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shàn xī]。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lù shuǐ]荡漾清猿啼。脚著[zhuó 同“app:ds:%E7%9D%80”]谢公屐[jī],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yīn]岩泉,栗[lì]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dàn]澹兮生烟。列缺霹雳[pī lì],丘峦[luán]崩摧[cuī]。洞天石扇,訇[hōng]然中开。青

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sè]兮鸾[luán]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jì]魄动,恍[huǎng]惊起而长嗟。惟觉[jiào]时之枕席,先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静谧[jìng mì]优美的湖月转为奇丽壮观的海日,万转千折的山径通往令人战栗的层巅,想象丰富、夸张大胆,波澜起伏壮阔。另外李白的《蜀道难》、《答王十二寒夜独酌[dú zhuó]有怀》等也可为典范之作。

他山之石:

*“壮美——《诗品》高扬的风格美大旗”,讨论突出标举阳刚之美并与李白诗风明显相关的《豪放》、《劲健》两品,进而结合《雄浑》等品总说《诗品》之壮美论。壮美是《诗品》高举的诗歌风格美的一面大旗,《诗品》壮美论极具理论开创性,它与西方崇高论颇多相似;但在结合文艺实践进行理论探究方面,《诗品》壮美论更深入、更细致、更丰富,达到了更高的理论高度,这是对世界美学的一个颇具中国特色的重要贡献(《<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十三、精神篇

原文:

欲返不尽,相期⑴与来。明漪[yī]⑵绝底,奇花初胎⑶。

青春鹦鹉,杨柳楼台。碧山人来,清酒深杯。

生气⑷远出,不著[zhuó 同“app:ds:%E7%9D%80”]死灰。妙造自然,伊谁与⑸裁。

解释:

⑴、相期:等候所约的人,泛指等候或期盼。

⑵、明漪[míng yī]:明丽的水波纹。

⑶、胎:孕育。

⑷、生气:生命力,活力。

⑸、与,同“予”。

意义分析:

首四句中“欲返不尽,相期与来”颇难解,其实是一种形容性的分析,说的是精神蕴藏于内而显于外,是永远无穷无尽的,故欲返之于内而求之则愈觉不尽,心与之相期则自然而来。“明漪绝底,奇花初胎”是以清澈见底的流水和含苞欲放的花朵,比喻事物栩栩如生的生气和活力,现出其饱满的精神状态。

中四句进一步以情景交融的境界来描写“精神”特色,“青春鹦鹉,杨柳楼台”,都是写最富有生命力的事物,而“碧山人来,清酒满杯”,则突现出隐居幽人兴致勃勃的生动神态。

后四句则直接点出“精神”一品的要害是在“生气远出,不著死灰?”,而这种诗歌境界又是十分自然的,绝非矫揉造作得来,它是一种再造的“自然”,是不可能人为裁度的。此与谢赫[hè]《古画品录》中提出之“气韵生动”颇为相似。

总体论述:

“精神”就是说诗境的描写必须体现出对象旺盛的生命活力,事物的生生不息、日新月异的变化。 例诗介绍:

谢灵运的《登池上楼》:“潜虬[qiú]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xiāo]愧云浮,栖[qī]川怍渊沉。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寻禄返穷海,卧阿[ē]对空林。衾[qīn]枕昧[mèi]节候,褰[qiān]开暂窥临。倾耳聆[líng]波澜,举目眺[tiǎo]岖嵚[qū qīn]。初景革绪[xù]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míng qín]。祁[qí]祁伤豳[bīn]歌,萋[qī]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持操

岂独古,无闷征在今” 。中所写“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为代表。清新自然,为诗人久病在床初起,感觉敏锐,感受到了春天万物勃发的生机而无限欣喜。

他山之石:

*“乘之愈往,识之愈真——深叩诗歌艺术之精微”,对《诗品》中偏重于探讨诗歌创造中的艺术要求、手法、技法等方面问题的《精神》、《形容》、《缜密》、《含蓄》和《委曲》等五品作巡礼式的观览(《<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十四、缜密篇

原文:

是有真迹⑴,如⑵不可知。意象⑶欲生,造化⑷已奇。

水流花开,清露未晞[xī]⑸。要路⑹愈远,幽行为迟⑺。

语不欲犯⑻,思不欲痴⑼。犹⑽春于绿,明月雪时。

解释:

⑴、真迹,即自然之迹、传神之迹,而非人工之迹、形似之迹。

⑵、如,好象,似乎。

⑶、意象,意境、一种审美的表象系统,一种心理存在。

⑷、造化,指大自然,造物者。出自《庄子*大宗师》:“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xī]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

⑸、晞[xī],干燥。出自《诗经*东方未明》“东方未晞,颠倒裳衣。”此指露水未干,即天没亮。 ⑹、要路,主要和重要的路途,具有某种重要用途的交通要道。如《古诗十九首》之四:“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⑺、迟,缓慢,不畅通。出自《庄子*养生主》“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chù]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

⑻、犯,繁琐重迭[dié],不循常理。出自《庄子*德充[chōng]符[fú]》“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

⑼、痴,呆滞,不流畅。

⑽、犹,如。

意义分析:

首四句看上去若不可知,难以言喻,而其微妙之理则可默悟。朦胧之意象欲出而未出,它并非人为之构想,而是自然造化了奇妙之形态。

中四句言“缜密”之诗境有如“水流花开,清露未晞”,一物一景都写得非常细腻绵密[mián mì]。又如山林间幽远之“要路”,蜿蜒曲折,漫步前行,则为景甚多。

后四句写虽“缜密”之诗境,其诗语绝无繁琐重迭之累,其思路毫不板滞[bǎn zhì]蹇[jiǎn]塞而极为流畅,故云“语不欲犯,思不欲痴”,如春色之覆原野一片碧绿,明月之照积雪一片洁白。这里亦可见作者虽言各种不同风格,然而力求把它们都熔入到其基本的审美理想之中。钟嵘《诗品》谓谢朓[tiǎo]诗“微伤细密,颇在不伦”,颜延之诗“体裁绮密,情喻渊深”,此“细密”、“绮密”均不同于《二十四诗品》的“缜密”,少自然之态势,而病于人工之刻镂,如谢朓之《和徐都曹》:“日华川上动,风光草际浮。桃李成蹊径[xī jìng],桑榆阴道周。”丽则丽矣,而总少天然洒脱之美。 总体论述:

“缜密”一品,本是指诗歌意境的细致周密,然而,诚如《皋解》所说,它不是世人那种“动以词语凑泊为缜密”,也就是人为造作的填缀[zhuì]襞[bì]积,而是一种天然的缜密,故云:“是有真迹,如不可知,意象欲出,造化已奇。”

例诗介绍:

杜甫的《江畔[pàn]独步寻花》:“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qià]恰啼。”虽是精细缜密的描绘,绝无人工雕凿[záo]之态,而具有一片自然生机。 他山之石:

*“乘之愈往,识之愈真——深叩诗歌艺术之精微”,对《诗品》中偏重于探讨诗歌创造中的艺术要求、手法、技法等方面问题的《精神》、《形容》、《缜密》、《含蓄》和《委曲》等五品作巡礼式的观览(《<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十五、疏野篇

原文:

惟⑴性所宅⑵,真⑶取不羁[jī]⑷。控物自富,与率[shuài]⑸为期。

筑室松下,脱帽看诗。但⑹知旦暮,不辨何时。

倘[tǎng]然⑺适意,岂必有为。若其天放⑻,如是得之。

解释:

⑴、 惟,同“唯”。

⑵、宅,这里用指心灵的位置。出自《庄子*人间世》:“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一宅”意思就是心灵安于凝聚专一,全无杂念。

⑷、 真,天真自然,合乎自然之道的人的本性。出自《庄子?渔父》:“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於俗。”

⑷、羁,羁绊,拘束。

⑸、率,真率自然。出自《庄子*山木》:桑雽[hù]又曰:“舜之将死,真泠[líng]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缘,情莫若率。缘则不离,率则不劳;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⑹、但,只。

⑺、倘然,倘若。

⑻、天放,见《庄子?马蹄》篇,其云:“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天,自然,林希逸《南华真经口义》中云:“放肆自乐于自然之中。

意义分析:

首四句就是说“疏野”的特点在真率而无所羁绊,“唯性所宅,真取不羁”,是说任性而随其所安,但取其天真自然而毫无世俗种种羁绊。“控物自富”之“控物”当为“拾物”,即随手而自由取物,则自可富足不尽。“与率为期”,谓唯求与真率相约为期,而绝无任何规矩约束。

中四句是形象地描写疏野之人的生活和心态,“筑室松下,脱帽看诗”,其生活极为真率自然,无拘无束。“但知旦暮,不辨何时”,说明其心态完全是任性而为,无所顾忌。

后四句进一步说明疏野之人与世无争,“倘然适意,岂必有为。”他所追求的是庄子的“天放”境界。《齐物论》之?天行?、?天钧?、?天游?,与此?天放?,皆是庄子做此名字以形容自然之乐。” 总体论述:

“疏野”一品本是隐居高士不拘泥于世俗礼法的性格特征,诚如《皋解》所云:“此乃真率之一种。任性自然,绝去雕饰,与?香奁[lián]?、?台阁?不同,然涤除[dí chú]肥腻[féi nì],独露天机,此种自不可少。”

例诗介绍:

王维的《与卢员外象过崔处士兴宗林亭》:“绿树重阴盖四邻,青苔日厚自无尘。科头箕踞[jī jù]长松下,白眼看他世上人。”避世隐居,视碌碌世人如蝼蚁之辈,疏野狂放而不修边幅,而其环

境之清净自然,更显其人之心境与造化为一矣。

他山之石:

*“自然——从哲学到文学的历史追求”,讨论《诗品》推崇“自然”的美学旨趣,所选样本是《自然》、《疏野》、《实境》三品。指出在《诗品》中,“自然”不仅独为一品,而且作为一种重要的美学精神大有贯穿诸品之势(《<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十六、清奇篇

原文:

娟娟群松,下有漪[yī]流。晴雪满竹,隔溪渔舟。

可人⑴如玉⑵,步屧[xiè]⑶寻幽。载[zài]瞻[zhān]载止,空碧悠悠。

神出古异,淡不可收⑷。如月之曙[shǔ],如气之秋。

解释:

⑴、可人,郭解为“可意之人,言其最惬人意之人”,实即前所说幽人、佳士。。

⑵、如玉,《世说新语?容止》云:“裴令公(楷)有俊容仪,脱冠冕,粗服乱头皆好,时人以为?玉人?。见者曰:?见裴叔则,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⑶、屧[xiè],木屐[mù jī]。

⑷、收,当指收受领会之意。

意义分析:

首四句写“清奇”之境:秀美的松林下有一条清澄的小溪,水边的小洲上满盖着白雪,溪对面停着一艘小渔船。

中四句写“清奇”之人,指品质高洁、风度闲雅的高士。“步屧寻幽”,是说穿着木屐,不修边幅,悠闲散步,探寻幽趣,行行止止,停停看看,神态自若,心情淡泊,而天空碧蓝,无丝毫尘埃,真清奇之极也。

后四句写清奇之人的精神境界,所谓“神出古异,澹不可收”,言其精神境界之高古奇异,显示出其心灵世界之极其淡泊,使人永远领略不尽。故如破晓时之月光,明朗惨淡;又如深秋时之空气,清新高爽。

总体论述:

“清奇”一品颇有点接近“高古”,但“高古”纯为神态,而“清奇”则形神兼备。

例诗介绍:

孟浩然的《夏日南亭怀辛大》:“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chǎng]。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以山水自适的情怀,融入池月清光、荷风清香和竹露清响的兴象中后,顿觉清旷爽朗。此外“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句更是举座嗟其清绝。

柳宗元《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亦有此特色。人烟灭绝,江寒雪白,实清奇高土之心灵世界也。

他山之石:

*“秀美——《诗品》高扬的又一面风格美大旗”,考察突出标举阴柔之美并与王维、孟浩然诗风关系密切的《纤秾》、《绮丽》和《典雅》、《清奇》四品,进而又结合《诗品》涉及秀美风格的多个品目而总说《诗品》秀美论。《诗品》秀美论同样极具理论开创性,它与西方优美论亦颇为相似,但同样是在结合文学实践进行理论探究方面,《诗品》秀美论更深入、更细致、更丰富,也达到了更高的理论高度,这同样是对世界美学的一个颇具中国特色的重要贡献。本章最后根据《诗品》壮美论和秀美论而提出一个观点:学术界一般认为中国古代美学缺乏对壮美和秀美的“体系式”研究,这一认识应当改变,因为《诗品》对壮美和秀美的研究明显属于“体系式”研究,其

所表现出的“体系”性毫不逊色于表达着崇高、优美之美学思想的西方传统美学(《<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十七、委曲篇

原文:

登彼太行,翠绕羊肠。杳[yǎo]⑴霭[ǎi]流玉⑵,悠悠花香。

力之于时⑶,声之于羌[qiāng]⑷。似往已回⑸,如幽匪⑹藏。

水理漩洑[xuán fú]⑺,鹏风翱翔[áo xiáng]⑻。道不自器⑼,与之圆方⑽。

解释:

⑴、杳[yǎo],指远得不见踪影。

⑵、流玉,流动的玉,比喻空中流动的雾气如玉般洁白而美丽。

⑶、“时力”是古代的一种良弓之名,见《史记?苏秦列传》《集解》云:“作之得时,力倍于常,故名时力也。”说明委曲而有力,云“似往已回”,当是指拉弓射箭之势。

⑷、羌[qiāng],羌笛。

⑸、似往已回,更为形象地形容“委曲”的意境。

⑹、匪:不。

⑺、漩洑[xuán fú],指水流回旋流淌[liú tǎng]。

⑻、翱翔,在空中回旋地飞翔。出自《庄子*逍遥游》:“斥鴳[yàn]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rèn]而下,翱翔蓬蒿[péng hāo]之间,此亦飞之至也”。

⑼、器,形器、器皿。

⑽、圆方,或圆或方。《庄子*知北游》有语:“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也,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

意义分析:

首四句言如登太行山之羊肠小道,绿翠围绕而幽深曲折;又如悠远而弯曲的流水,弥漫着恍惚迷离的雾气,散发出各种各样诱人的花香,比喻“委曲”诗境的无穷无尽之深味。

中四句以良弓之力“似往已回”、羌笛之声“如幽匪藏”,进一步形容“委曲”之作用。羌笛之声悠扬遥远,时断时续,委曲不尽。

后四句则言“委曲”变化自有其内在之理,如水面波纹源于其内之漩伏暗流,大鹏翱翔缘于其翅之鼓动煽风。“道不自器,与之圆方”,是说事物都是随顺自然,各适其性,不以某种形器为限,受其拘束,而因宜适变,或圆或方。这样仍然强调“委曲”亦是天工所以成,而非人为雕琢所至。 总体论述:

“委曲”一品与“含蓄”接近,而又有所不同,此品重在含蓄而又曲尽,低回往复,曲折环绕,使人读后,味之不尽,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

例诗介绍:

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zhū yú]少一人。”情思委曲,含蓄深远,自然亲切,绵绵不断。

李白的《劳劳亭》:“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借春风有情来写离别之苦。语言明白易晓,景物简单,但蕴涵却委曲深长。

他山之石:

*“乘之愈往,识之愈真——深叩诗歌艺术之精微”,对《诗品》中偏重于探讨诗歌创造中的艺术要求、手法、技法等方面问题的《精神》、《形容》、《缜密》、《含蓄》和《委曲》等五品作巡礼式的观览(《<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十八、实境篇

原文:

取语甚直,计思匪深。忽逢幽人,如见道心⑴。

清涧[jiàn]之曲,碧松之阴。一客荷[hè]樵[qiáo],一客听琴。

情性所至,妙不自寻。遇之自天,泠[líng]然⑵希音。

解释:

⑴、道心,自然的精神状态,取之自然的意境。

⑵、泠[líng]然,形容声音清越。

意义分析:

首四句讲的是“实境” 是说“应目会心”,而合乎“自然英旨”的“直寻”之作,故云:“取语甚直,计思匪深,忽逢幽人,如见道心。”

中四句则是对“实境”的形象描写,清澄的涧水曲曲弯弯,碧绿的松林一片阴影,不论是打柴的樵夫,还是听琴的隐士,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后四句承接上几句而说“实境”之获得全凭“情性所至”而“妙不自寻”,此乃得之自然,“遇之自天”,如“大音希声”,悠远飘渺,此之谓“泠然希音”。例如苏轼所说:“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腊月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实境之作一般都受直觉思维的作用比较明显。 总体论述:

“实境”一品是说有些诗境看来似乎是具体写实的,但实际上都是“应目会心”,而合乎“自然英旨”的“直寻”之作。“实境”之要义在自然天成,而其写作之特点在于“直寻”,或“直致所得”,要求诗人善于在心物相应、灵感萌发的刹那间,抓住心中目中所涌现的境界,很真切地把它描写出来。 例诗介绍:

王维的《白石滩》:“清浅白石滩,绿蒲[pú]向堪[kān]把。家住水东西,浣[huàn]纱明月下。”此诚王夫之所谓“现量”也,清秀实境,如在目前。

他山之石:

*“自然——从哲学到文学的历史追求”,讨论《诗品》推崇“自然”的美学旨趣,所选样本是《自然》、《疏野》、《实境》三品。指出在《诗品》中,“自然”不仅独为一品,而且作为一种重要的美学精神大有贯穿诸品之势(《<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十九、悲慨篇

原文:

大风卷⑴水,林木为摧⑵。适苦欲死,招⑶憩[qì]⑷不来。

百岁⑸如流⑹,富贵冷灰⑺。大道⑻日丧⑼,若为⑽雄才⑾。

壮士⑿拂[fú]剑⒀,浩然弥哀⒁。萧萧落叶,漏雨苍苔[tái]。

注释

⑴、卷,掀起来。

⑵、为摧,摧:折。为摧:被风摧折。

⑶、招:邀来。

⑷、憩:休息;安慰。

⑸、百岁:百年光阴。

⑹、如流:如流水逝去。

⑺、富贵句,大意是:富贵化为灰烬。

⑻、大道:天道,自然之道。

⑼、日丧:日益消逝。

⑽、若为:如何,奈何。

⑾、雄才:有雄心大才的人。

⑿、壮士,即上句所说的“雄才”。

⒀、拂剑:《玉篇》:“拂,出也。”拂剑,拔出剑。

⒁、弥哀,无穷无尽的悲哀。弥:充满。

⒂、萧萧两句,具体形容悲慨。悲慨之情如秋风凋木叶,漏雨滴苍苔,一叶叶,一点点,不尽、不止。

意义分析:

首四句所写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大风卷起狂浪,坚实的林木也被吹折,心意之痛苦若欲死一般,想要得到一些安慰和休息也不可得。

中四句紧接着说明要能够看破红尘,寻求思想上精神上的解脱,岁月如流,人生如梦,荣华富贵也只是过眼烟云。

后四句说:宇宙的变化,世道的沉沦,即使你是雄杰之才,又能怎么样呢?纵然有济世安民的雄心壮志,力能扛鼎的超人武艺.也只能抚剑叹息,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此情此景,岂不令人感慨万分。

总体论述:

“悲慨”一品说的是诗歌中具有悲壮慷慨特色的作品之艺术境界。这一品在《诗品》的二十四品中比较有自己的特点,因为《诗品》是以老庄思想为基础的,而老庄思想强调的是任乎自然,超尘脱俗,而“悲慨”则主体意识十分强烈,对人生有执着的追求,看来似乎和老庄冲和淡远的精神境界很不一致,然而,它实际上表现了老庄思想的更为深沉内在本质。老庄之所以否定人为、崇尚天然,主张回归到古朴的原始社会,是因为他们对人类文明发展中所产生的“异化”现象的强烈不满和反对,但是又没有办法能改变这种状况,对现实的悲观绝望使他们追求在精神上的解脱,所以他们的思想在本质上是带有悲剧性的。不过他们所竭力追求的是超越这种悲剧而达到在精神上的绝对自由。

例诗介绍:

陈陶的《陇[lǒng]西行》:“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guī]梦里人。”悲壮动人,感慨万千,亦使人由此视功业如粪土,学老庄之处世也。

杜甫的《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zhǔ]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bìn],潦倒新停浊酒杯。”全诗写登高所览之景,雄浑苍茫;在阔大雄健的气象之中,渗透着一股勃郁之气。首联写景,风急天高,猿声凄凉,这就开门见山地表现了诗的感情基调:沉郁悲哀。颔联寥寥几笔,把肃杀凄凉的秋景写得气势宏大、触目惊心:萧萧落木,无边而下;不尽长江,滚滚而来。而使诗人触生情。颈联由上文写景很自然地过渡到抒情:“万里悲秋” 尾联:艰难苦恨又增添了花白的鬓发,满腹愁绪欲借酒来排遣,不料潦倒新停浊酒杯啊,因为有病戒了酒,竟是不得抒怀。写到这儿,就更增添了一份沉重。全诗就在沉重的感叹声中收结,结得悲愤深沉,而又寄慨遥深。

他山之石:

*译文:大风掀起狂浪,树木也被摧折。在这痛苦得要死的时候,邀来伴我的人偏不来。

百年光阴如流水一样地逝去,一切繁华富贵,而今又安在!世道一天天地崩溃,这使得有雄才大略的人也束手无策。 壮士拔剑,仰天长叹,悲从中来!这悲愤好似秋风凋木叶,漏雨滴苍苔。 *“悲慨——中国罕见的悲剧型态和悲剧概念”,讨论《悲慨》品。《悲慨》所展开的,是一部人生与社会的悲慨(苦难)二重奏,是一个典型的悲剧式冲突,是一幕近乎西方式的悲剧;而其所

谓“悲慨”,既是一个显示着悲痛感慨(或悲凉慨惋)情调的风格概念,更是一个近乎“悲剧”的美学范畴。《悲慨》之悲剧的产生根源和依据很可能就是晚唐那一幕社会大悲剧和《诗品》署名作者司空图对它的独特的体验与感受(《<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二十、形容篇

原文:

绝⑴伫[zhù]灵素⑵,少回清真。如觅水影,如写阳春。

风云变态,花草精神。海之波澜,山之嶙峋[lín xún]。

俱似大道⑶,妙契同尘。离形得似,庶几⑸斯人。

解释:

⑴绝,穷尽、净尽,极力。《庄子*盗跖[zhí]》有语:“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 ⑵灵素,神气质素。

⑷大道,真理,真谛,指遵法自然之道,出自《庄子*渔父》:“惜哉,子之蚤[zǎo]湛[zhàn]于人伪而晚闻大道也”。

⑸、庶几,连词,表示在上述情况下才能避免某种后果或实现某种希望。这里联系上面的“大道”。 出自《庄子*天地》:“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

意义分析:

首四句是说极力保存创作对象的神气质素,使之呈现出清真自然之面貌,有如水中清影,阳春美景。

中四句强调形容之妙在体现事物之生气精神,风云变幻无穷的姿态,花草蓬勃生长的神气,海水汹涌澎湃之波涛,山峦绵延起伏之壮阔,无不呈现出活泼泼的生命活力。

后四句所说:“俱似大道,妙契同尘。离形得似,庶几斯人。”谓这一切都与“大道”一样,真实自然,不可以强力而致,妙合“同尘”之旨。《老子》说:“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调和其光辉,混同于尘埃,世间一切事物在“道”的角度看来都是一样的,都是道的体现,所以只要巧妙地符合“道”的精神,才能脱略形迹而神情毕露,成为诗中之妙境。

总体论述:

“形容”一品重在说明诗境之描写应以传神为高,而不以形似为妙。传神之关键则在自然而有生气,故与“自然”、“精神”二品相近,而强调之重点略有所不同。“形容”之本质在体现自然之本体。 例诗介绍:

王维的《新晴野望》:“新晴原野旷,极目无氛[fēn]垢[gòu]。郭门临渡头,村树连溪口。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农日无闲人,倾家事南亩。”描写的是秀丽的田园风光,但绝无刻削的形似之处,唯见一派隐居田园的乐趣。

他山之石:

*“乘之愈往,识之愈真——深叩诗歌艺术之精微”,对《诗品》中偏重于探讨诗歌创造中的艺术要求、手法、技法等方面问题的《精神》、《形容》、《缜密》、《含蓄》和《委曲》等五品作巡礼式的观览(《<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二十一、超诣篇

原文:

匪神之灵⑴,匪几⑵之微。如将白云,清风与归。

远引若至,临之已非。少⑶有道契⑷,终与俗违。

乱山乔木,碧苔芳晖。诵之思之,其声愈希。

解释:

⑴、灵,灵敏,出自《庄子*天地》:“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

⑵、 几,天机。

⑶、 少,年少之时。

⑷、 契,契合。

意义分析:

首四句讲的是它不是心神之灵敏、天机之微妙,而是像清风、白云之回归太空,绝非任何人力所能达到,而有不可言喻之妙。

中四句是说远远的向这种境界行进,似乎已经快要到达,然而临近一看却又不是,实际并无途径可通。他年少之时即有“道气”,其本性与自然之道相契合,故最终必然与世俗相违背。 后四句是说高人生活在清静超脱的山林丘壑[qiū hè],“乱山乔木,碧苔芳晖”,口诵心思皆合自然,有如天籁[tiān lài]之音,大音希声,若有而若无,这才是“超诣”的景和情。

总体论述:

“超诣”一品是说超脱世俗一切尘垢,而达到比“虚伫神素”、“妙机其微”还要高出一筹的清高境界。“超诣”是一种精神境界也是一种艺术境界,司空图在《与李生论诗书》中说:“盖绝句之作,本于诣极,此外千变万状,不知所以神而自神也,岂容易哉?”说的就是这种艺术上的“超诣”境界。 例诗介绍:

嵇[jī]康的《赠秀才入军》:“息徒兰圃[pǔ],秣[mò]马华山。流磻[pán]平皋[gāo],垂纶[lún]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钓叟[sǒu],得鱼忘筌[quán]。郢[yǐng]入逝矣,谁与尽言”。垂钓鼓楫[jí],在美丽的大自然中,优游容与,怡然自得,其心境超脱世俗人间,与自然造化相合,而从艺术意境上说则是脱略形似,传神写照,含无穷之意于言词之外。 他山之石:

*“违俗向道 内在超越——贯穿《诗品》的重要精神”,主要通过考察《超诣》、《高古》、《洗炼》三品并联系“超越”文化理论和整部《诗品》,来讨论《诗品》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精神指向——违俗向道、内在超越。违俗向道、超越向美,全力倡扬、探究和呈现那与高洁自由的人格精神紧密相联的美和审美的丰富多彩的样态或境界,正是《诗品》诗歌美学突出的整体美学特质和文化特质。《诗品》是同时体现着中国文化内在超越和注重审美两大特质的一个典型样本(《<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二十二、飘逸篇

原文:

落落欲往,矫矫⑴不群。缑[gōu]山⑵之鹤,华顶⑶之云。

高人画中,令色氤氲[yīn yūn]⑷。御风蓬叶,泛彼无垠[wú yín]。

如不可执,如将有闻。识者已领,期之愈分。

解释:

⑴、矫矫[jiǎo],表示高超与众不同。

⑵、缑山在今河南,据《列仙传》说,周灵王太子晋(又称王子乔)好吹笙[shēng],作凤凰鸣,仙人浮丘生接他上嵩[sōng]山,后他乘白鹤飞往缑山之顶。“华顶之云”实际就是李白《古风》所说的“西上莲花山,迢迢[tiáo tiáo]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niè]太清”的意思。

⑶、华顶,华山之顶。

⑷、氤氲,形容烟气很盛。

意义分析:

首四句:“落落欲往,矫矫不群”,是说的仙人独来独往、高傲不群的行踪,如“缑山之鹤,华

顶之云”。

中四句:高人随自己心意,顺本性而行(惠,顺也;中,心也),容颜色泽饱含隈[wēi]暾[tūn]于宇宙间的元气,足踏蓬叶,御风而行,逍遥于太空之中,可谓飘逸已极。

后四句:仙人遨游于太空,飘忽不定,故云“如不可执”,“如将有闻”而又无所闻,懂得“飘逸”在于自然,而无定规,故不期望人力而期待于“道契”,如欲以人力求之,则愈分离而不可得。此处笔锋急转,推原归总--若积学博识,韬光养晦[tāo guāng yǎng huì],其胸次自然高古旷达,情韵雅逸。思清笔妙之悠然意态怎不“远性风疏,逸情云上”。反之,心系名爵,情牵利禄,虽刻意求取高雅闲适之兴象,其粗拙拘滞终将与“飘逸”的高朗出尘,卓尔不群是“握手已违,期之愈分”矣。

总体论述:

“飘逸”一品与“超诣”相近,“超诣”旨在脱俗,而“飘逸”则在仙气。飘逸是一种意趣清远,胸无蒂芥的大境界;是一派风雅蕴籍,闲逸绝俗的大兴象。“飘逸”之境固然清淡闲适,凌虚摄幻。若一味栖心物外,发言玄远,其理路的枯窘[kū jiǒng]亦非可取。飘逸--“其道如黄鹤临风,貌逸神王,杳[yǎo]不可羁”(释皎然语)。李白,其人高洁天真,犹似深秋气爽,又象清水芙蓉,无一毫鄙猥滑俗气,故其深得“飘逸”之三味。

例诗介绍:

李白的《陪族叔刑部侍郎晔及中书贾舍人至游洞庭五首》其二:“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水、月、白云一个琉璃世界,融合奇妙想象,明净秀美,如入神仙境界。

李白的《陪族叔刑部侍郎晔[yè]及中书贾舍人至游洞庭五首》其五:“帝子潇湘[xiāo xiāng]去不还,空馀[yú]秋草洞庭赊[shē]间。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美丽的湖水,美丽的传说,空灵明净。表现出超脱于尘世之外的皎洁明净的心境。

他山之石:

“阴阳和合——《诗品》中的再一类风格美”,对《诗品》所标示的诗歌艺术风格中的“阴阳和合”之美进行讨论,选取的样本是《飘逸》和《沉著》。此种“阴阳和合”之美的主要特征在于:具体的诗歌风格中,虽倚阳而阳刚色彩并不十分突出,虽倚阴而其中又有着不可忽视的阳刚因素(《<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二十三、旷达篇

原文:

生者百岁,相去几何⑴。欢乐苦短,忧愁实多⑵。

何如尊酒,日往烟萝⑶。花覆[fù]茅檐,疏雨相过。

倒酒既尽,杖藜[lí]行歌。孰不有古,南山峨[é]峨⑷。

解释:

⑴、 何,表示反问。几何,多少的意思。出自《短歌行》(曹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⑵、 这两句似乎是取意于《短歌行》(曹操):“譬如[pì rú]朝露,去日苦多”。

⑶、 这两句似乎是取意于《短歌行》(曹操):“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⑷、 峨峨,高。出自《诗经*棫[yù]朴[pǔ]》:“奉璋[zhāng]峨峨,髦[máo]士攸[yōu]宜”。 意义分析:

首四句是从感慨人生最多不过百年,生命是非常有限的,而在这有限的生命中又是“欢乐苦短,忧愁实多”,与其羁绊[jī bàn]于尘世之是非,自陷于忧愁痛苦之中,倒不如把人生看作是白驹过隙[xì],达观地对待世事人生为好。

中四句就是说的一种旷达的生活情状:“何如尊酒,日往烟萝。花覆茆[mǎo同“茅”]檐,疏雨相过。”超脱了尘世,生活也就自然悠闲自在了,

后四句讲的是人生是短暂的,总是要死的,不必把世俗的功名富贵看得太重,只有把它置之度外,才会获得精神上的自由,像终南山那样永远高耸入云,青翠常在。

总体论述:

“旷达”一品也与“超诣”、“飘逸”较为接近。旷达,就是大度、超脱,而不拘泥于小节。但《诗品》中的“旷达”具有道家达人大观、摆脱“机心”、“机事”缠绕,超尘拔俗的精神。

例诗介绍:

王维的《渭[wèi]川田家》:“斜光照墟[xū]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fēi]。雉[zhì]雊[gòu]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hè]锄立,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rán]然歌式微。”田园静谧[jìng mì],安闲舒适,胸襟旷达,俗虑尽消。故沉德潜评曰:“立吟《式微》,言欲归也,无感伤世衰意。”(《唐诗别裁》)

梅尧臣的《田家》:“高树荫柴扉,青苔照落晖。荷锄山月小,寻径野烟微。野叟抉童望,羸[léi]牛带犊[dú]归。灯前饭何有?白薤[xiè]露中肥。田园生活让人忘却俗事,恬淡闲适。 他山之石:

*“旷达——超越人生忧困的自由审美”,讨论《旷达》品。就《旷达》品来看,旷达即人在面对人生诸多困境时,以旷放通达的胸襟态度超越之,转而进入一种审美化的人生,在对美的自由观赏中优游卒岁。以此精神入诗,即呈现旷达诗风。《旷达》品所透露的生命意识,与汉末魏晋时人的生命意识、人生态度比较接近,一定程度上可视为其余绪或回响(《<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二十四、流动篇

原文:

若纳水輨[guǎn]⑴,如转丸珠。夫岂可道⑵,假体如愚⑶。

荒荒坤轴,悠悠天枢。载⑷要其端⑸,载同其符⑹。

超超神明,返返冥无。来往千载,是之谓乎。

解释:

⑴、 輨,包车辕的铁。

⑵、 道,说。

⑶、 愚,愚蠢、不开化。这里指愚蠢的看法。

⑷、 载,记载。出自《庄子*齐物论》:“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

⑸、 端,开头。

⑹、 符,符合,相契合。

意义分析:

首四句中“若纳水輨,如转丸珠。”水车转动,不停地流出清水,珠丸转动,永无停息之时。但这种流动是事物本体性质的表现,宇宙本体就是变动无常的,不可以人力为之,也不可以言喻,如果以为流动只是假借圆的物体才有,那就是一种类似愚蠢的看法。

中四句就是说天体的运行,不管是地轴还是天枢,都是荒荒、悠悠,空阔不尽,而没有停息之时的。所以寻找其变动之渊源,认识其相契之本性,才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流动”。

后四句是说它如神明般变化莫测,周流无滞,返归于空无寂寞,上下几千年而始终如一,这才是“流动”美的本质。此种流动之美,宋人的诗话中也常有论及,例如叶梦得《石林诗话》曾说道:“古今论诗多矣,吾独爱汤惠休称谢灵运为?初日芙渠?,沉约称王筠[yún]为?弹丸脱手?两语,最当

人意。?初日芙渠?,非人力所能为,而精彩华妙之意,自然见于造化之妙,灵运诸诗,可以当此者亦无几。?弹丸脱手?,虽是输写便利,动无留碍,然其精圆快速,发之在手,筠亦未能尽也。然作诗审到此地,岂复更有余事。韩退之《赠张籍》云:?君诗多态度,霭霭[ǎi]箔[bó]春空。?司空图记戴叔伦语云:?诗人之词,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亦是形似之微妙者,但学者不能味其言耳。”

总体论述:

“流动”一品说的是诗歌意境的流动之美,也就是飞动之美。刘勰在《文心雕龙?诠赋》篇中曾说:“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东汉王延寿的《鲁灵光殿赋》所描绘的飞禽走兽都有飞动之态,而胡人、玉女、神仙等也都脉脉传神,栩栩如生。流动之美的诗,在六朝时也有比喻,《南史》卷二十二王筠传载沉约曾说谢沿评王筠诗时说:“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唐初李峤[jiào]《评诗格》中曾提出诗歌要有“飞动”之美的问题,中唐皎然继之,《诗议》中要求有“状飞动之句”,《诗式》中强调“气动势飞”。《诗品》中的“流动”说的就是这种艺术美。

例诗介绍:

韩驹的《夜泊宁陵》:“汴[biàn]水日驰三百里,扁舟东下更开帆。旦辞杞[qǐ]国风微北,夜泊宁陵月正南。老树挟[xié]霜鸣窣[sū]窣,寒花垂露落毵[sān]毵。茫然不悟身何处,水色天光共蔚蓝。”剪切锤炼之功寓于流动朗畅气格之中,通体贯串,语气顺畅,情感自字里行间游走。 他山之石:

*“天枢地轴 来往千载——《诗品》美学体系的结构”,结合《诗品》最后一品《流动》来集中探讨《诗品》的理论体系问题。《诗品》从整体结构到贯穿其间的“流动”精神,均与《周易》高度相似。《诗品》作者将《周易》的结构和精神引入诗歌世界极力加以模仿强调,有着十分重要而丰富的美学意义,同时也使《诗品》形成了严整的理论体系、理论结构。此体系、结构体现着中国古代先哲的特定的宇宙意识和哲学观念,蕴涵着十分丰富的美学内容,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二十四诗品>的诗歌美学》云南大学张国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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