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曲 顾贞观

寄吴汉槎宁古塔,以词代书。丙辰冬,寓京师千佛寺,冰雪中作。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彀?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我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伊人依然否?便归来、那堪回首!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总输他、覆雨翻云手。

我亦飘零久,廿年来,深恩负尽,哪堪回首。叹年少,无知惹尘事。悔心独铭,崖下之人。心头魔,月夜又起风波。似惊雷过,无处躲。问人生,到此凄凉否?日月有憾。行路悠悠,魑魅应见惯,是与非,周旋久。从前种种,未曾改,心头傲。平生万事,纵贪嗔,尽皆幻象。唯阶梯,唯攀爬。

冰霜摧折,早衰蒲柳。晚来天欲雪,纵小火炉,新焙酒,更与何人饮?

 

第二篇:金缕曲赏析

顾贞观(1637-1714)清代文学家。原名华文,字远平、华峰,亦作华封,号梁汾,江苏无锡人。明末东林党人顾宪成四世孙。康熙五年举人,擢秘书院典籍。曾馆纳兰相国家,与相国子纳兰性德交契,康熙二十三年致仕,读书终老。贞观工诗文,词名尤著,著有《弹指词》、《积书岩集》等。顾贞观与陈维嵩、朱彝尊并称明末清初“词家三绝”,同时又与纳兰性德、曹贞吉共享“京华三绝”之誉。

《金缕曲·季子平安否》是清代词人顾贞观写给友人吴兆骞的两首词中的第一首,《金缕曲·我亦飘零久》是第二首。第一首重在写吴兆骞的苦恨,第二首重在写作者与良友的交情。两首词“以词代书”,融为一体,感人至深,表现了作者与友人的深厚情谊。 《金缕曲·季子平安否》

寄吴汉槎宁古塔,以词代书,丙辰冬寓京师千佛寺,冰雪中作(其一)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金缕曲·我亦飘零久》

寄吴汉槎宁古塔,以词代书,丙辰冬寓京师千佛寺,冰雪中作(其二)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只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孱愁,薄命长辞知已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诗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魄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金缕曲》两首,以“季子平安否”为第一首开头,以“言不尽,观顿首”为第二首结尾,俨然是一封书信的格式。因此,这两首“以词代书”的词,其实是一个整体,不可分割。虽然第一首重在写吴兆骞的苦恨,第二首重在写作者与良友的交情,两首词各自似可独立成章,但其实这也只如一封信分几个段落层次而已,就我个人观点,不能将这两首词说成是两封信。

清代顺治帝年间,诗人吴兆骞因在科场案中受人诬陷,被流放至冰雪绝寒之地宁古塔(今黑龙江宁安),时年二十九岁。十七年后,他的童稚之交、作者顾贞观,入大学士纳兰明珠府中当教师,乘间为之求助于明珠之子、词人纳兰性德。但性德与吴兆骞并无交情,一时未允。1675年(康熙十五年)冬,作者离居北京干佛寺,于冰雪中感念良友的惨苦无告,为之作《金缕曲》二首寄之以代书信。性德读过这字字血泪的两首曲,泪下数行,道:

“河粱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得此而三!”当即担保援救兆骞。后经纳兰父子的营救,吴兆骞终于在五年之后获赎还乡。“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性德词)、“金兰镜使无良友,关塞终当老健儿”(顾永诗),从此,作者悉力奔走以救穷途之友的故事,便广为人所咏叹、而作为故事中心的《金缕曲》二首,更成为至今传诵不衰的友谊名篇。这便是《金缕曲》两首的由来。

因为是以词代信,所以第一首是将问候平安作为首句,这是书信的常套。“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次句“便归来”三字,却看似平易而实为突兀,破空飞来。本来,此词的上片,全是为说兆骞的“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这“万事”实在难以诉尽,作者姑且简而言之,举其大者:远行在外、无人慰藉,此为不堪回首者一;母老、家贫、子幼,从前杯酒论欢的朋友亦消散难忆,此为不堪回首者二;被那些魑魅魍魉般的小人诬陷了,却无从申冤、无从复仇,只能叹一声“应见惯”,哀一声“总输他”, 此为不堪回首者三;日日与宁古塔的冰雪周旋,此为不堪回首者四。短短五十个字,道出了作者对友人心思的体察以及对友人的万分关切,足可悟出作者与友人交情非比寻常。作者还能在这干万重苦恨之上,更添上“便归来”三字,令读者的感知和领悟更深一层。此三字,给了绝塞良朋以“归来”的希望,哪怕只是极模糊的假定也罢。所以,凭着这笼盖上片的“便归来”三字,简单又直白的表达了作者与吴兆骞的相知和相交,同时作者

盼望有人归来的心情也借着简单的三个字涌了出来,在一方白纸上留下了一抹艳丽的墨色。

下片首句“泪痕莫滴牛衣透” (乱麻编成之衣,典出《汉书·王章传》),“透”字乃是精于措词的典例。在上片中,作者直说到友人的极痛处,令他恸哭而不能自已,泪滴牛衣。但是,倒尽满怀苦水,乃是为了重振精神,故牛衣不可无泪,亦不可浸透泪水——消沉绝望。哭过了,也该退一步、回头思量一番。吴兆骞有毅然出塞相伴的爱妻、有生于北地的儿女,如此能够骨肉完聚之家,已算万幸。当年科场案发,有多少红颜少年为之丧生,下场更不如如今还生存着的兆骞,此又足可庆幸者。当然,绝塞之地是苦寒难当的,但有了这些自慰和庆幸,又如何不该顽强地生存下去呢?更何况,前头还有希望,还有立下“终相救”誓言的当今申包胥在奔走。所以,作者劝说友人,虽然泪透牛衣,但仍可把这“以词代书”的书札藏入牛衣的环袖、耐心静候好音。

《金缕曲》(其一)的上片是浅浅地给友人以“归来”的希望,却深深地刺痛了到友人的最痛处,因为疼痛已无以复加,所以下片只得折回来寻找安慰、淡化疼痛,最后再把“归来”的希望放大。

无上一首,便无这一首。词的开首几句,正是从上一首的末尾几句中导出。那几句“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说得真可谓“慷概悲凉”。其誓欲营救良友的决心,称得上是慷慨激昂。然而这番营救要长达“廿载”,而且,还是“乌头马角”

般地渺茫,则又不能不使人顿感有些凄凉了。究其原因,就是在于作者不过一书生而已,没有实际的权利和地位。

因此,词开头的“我亦飘零久”,本身已是发一长叹,再与“廿载”二句联读,更觉沉重。“飘零久”,指约是作者自1666年(清康熙五年)中举人以来,几度奔走京师、飘泊异乡,而仕途上却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到眼下还是寄人篱下。作者深恨自己中举后的十年里不能得到一定的权利地位去拯救友人,却只是“飘零”、只能幻想“乌头马角”般渺茫的希望,这实在是辜负了兆骞这位死生师友(生死之交、半师半友)。

然而,“飘零”只是作者所受苦处之一。苦处之二,则是“消瘦”。作者少年词章与吴兆骞齐名,而且是铢雨悉称的齐名;如今,他俩的憔悴消瘦,竟也是不相上一下,犹如杜甫漂泊四方一的颠沛,丝毫不减于李白流放夜郎的苦痛。苦处之三,是作者妻子薄命告亡、知己远戍一方,身边竞无一人可语,“凄凉否”?这其实已不需要回答了。

就如同吴兆骞“平生万事,那堪回首”一样,作者也有上述三苦一类的“千万恨”要“为兄剖”。作者与友人是生死之交的同时,也是一对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友。作者作为一个病人,却抱病去救另一个病人,这正是他的人格的感人生深之处。

第二首与第一首一样,上片发一人之恸。下片收泪思量来日:兆骞生于1631年(明崇祯四年),作者生于1637年(明崇祯十年),两人年龄相仿,共同受过世事变迁的“冰霜”,都成了的早衰者。

“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几句,或认为是作者劝勉吴兆骞之辞,其实从上文看,这是劝勉友人,更是作者自勉。怀着“飘零”、“穷瘦” 、“凄凉”等等苦难的作者,也需保养心神、不宜呕心沥血于词赋小技的。作者亦希望与良友共享寿考,等待词清之日,怕那是“乌头马角”式的渺茫也罢。到了那一日,还需友人把戍边时的诗稿翻出整理。因为,文人总指望着身后之名,哪怕只是于己无补乃至有害的“空名”一也罢。“归日”二句,作为书信的最后内容,是作者专留给友人的,引得真有其事;作者的本意,大约是想让友人读到篇末、破涕为笑吧,哪怕他一笑之后马上悟到这是虚幻也罢。

两词不仅“宛转”。而且次序并然、层层相接、环环相扣,看似平常,却无一脱节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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