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林徽因的《秋天,这秋天》与《给秋天》二诗

谈林徽因的《秋天,这秋天》与《给秋天》二诗

廖钟庆

一、

诗人徐志摩飞机意外逝世于19xx年11月19日深秋,那一天,诗人林徽因正好有一个公开的英文演讲,题目是关于中国古建筑物的,地点在北平的协和小礼堂,而对象是当时在北平的外交使节团。这个演讲,林徽因已经准备好用徐志摩的一首诗来开场,这首诗便是《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正因为这样,所以林徽因也特别邀请了徐志摩参加这场演讲会,而徐志摩也答应了。当时的徐志摩为了应付陆小曼的过度挥霍,正在三所大学任教,南南北北地奔跑于上海、南京与北平三地。不幸地,他在那一天清晨搭乘自南京起飞的免费邮政飞机赶赴北平,因为经过山东济南遇大雨浓雾撞山失事,机毁人亡。

同年的12月7日,林徽因发表了《悼志摩》一文,哀悼这位早逝的诗人。第二年,也就是19xx年的11月19日,林徽因以及徐志摩的挚友、学生等聚会纪念徐志摩。到了19xx年11月18日,林徽因发表了《秋天,这秋天》(11月中旬写),这首诗,我们可以从林徽因寄给沈从文先生的信得知,它是用来悼念徐志摩逝世两周年的,信上说:“初二回来便忙乱成一堆,莫明其所以然。文章写不好,发脾气时还要讴出韵文。十一月的日子我最消化不了,听听风知道枫叶又凋零不堪只想哭。昨天哭出的几行,勉强叫它诗日后呈正。”19xx年11月19日林徽因在《纪念志摩去世四周年》一文除了特别提到她在19xx年11月中旬写的这首《秋天,这秋天》其中最让人神伤的“信仰只一细炷香,那点子亮经不起西风沙沙的隔着梧桐树吹!”诗句外,还特别提到连续这四年来的十一月是怎样度过这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悲伤日子,其中最让人读来深深神伤的恐怕是19xx年11月19日那个秋天晚上,她坐火车从浙南返沪,途经徐志摩的家乡硖石火车站,火车停在站台的那一段文字。秋天竟一直缠绕着她!事实上,徐志摩逝世对她造成的悲痛,在她后期的诗作所表现出来的悲伤情怀可说更甚于中期的诗作。渐渐地,在诗人林徽因的心中,徐志摩竟完全等同于“秋天”!19xx年林徽因所写的《给秋天》一诗可说把她内心的绝望、悲伤、内疚、自责与后悔更充分地表露而无所遗。

《秋天,这秋天》一诗写于19xx年,是诗人林徽因的诗歌由前期转向中期的一个分界线。19xx年7月倭寇入侵中国,诗人林徽因被迫离开当时的北平,因为播迁西南快十年,她的诗歌风格又开始转变,19xx年的《给秋天》便是她后期诗作中的代表作之一。同是咏叹“秋天”,同是深深地思念着徐志摩,但风格迴异,所呈现的内心世界也截然不同。在进一步谈论诗人林徽因《秋天,这秋天》和《给秋天》之前,请先让我们一起来欣赏这两首诗。

《秋天,这秋天》

这是秋天,秋天,

风还该是温软;

太阳仍笑着那微笑,

闪着金银,夸耀

他实在无多了的

最奢侈的早晚!

这里那里,在这秋天,

斑彩错置到各处

山野,和枝叶中间,

象醉了的蝴蝶,或是

珊瑚珠翠,华贵的失散,

缤纷降落到地面上。

这时候心得象歌曲,

由山泉的水光里闪动,

浮出珠沫,溅开

山石的喉嗓唱。

这时候满腔的热情

全是你的,秋天懂得,

秋天懂得那狂放,——

秋天爱的是那不经意 不经意的凌乱!

但是秋天,这秋天, 他撑着梦一般的喜筵, 不为的是你的欢欣: 他撒开手,一掬璎珞, 一把落花似的幻变, 还为的是那不定的 悲哀,归根儿蒂结住 在这人生的中心! 一阵萧萧的风,起自 昨夜西窗的外沿, 摇着梧桐树哭。—— 起始你怀疑着:

荷叶还没有残败; 小划子停在水流中间; 夏夜的细语,夹着虫鸣, 还信得过仍然偎着 耳朵旁温甜;

但是梧桐叶带来桂花香, 已打到灯盏的光前。

一切都两样了,他闪一闪说,只要一夜的风,一夜的幻变。冷雾迷住我的两眼, 在这样的深秋里,

你又同谁争?现实的背面 是不是现实,荒诞的, 果属不可信的虚妄? 疑问抵不住简单的残酷, 再别要悯惜流血的哀惶, 趁一次里,要认清 造物更是摧毁的工匠。 信仰只一细炷香, 那点子亮再经不起西风 沙沙的隔着梧桐树吹! 如果你忘不掉,忘不掉 那同听过的鸟啼; 同看过的花好,信仰

该在过往的中间安睡。?? 秋天的骄傲是果实,

不是萌芽,——生命不容你 不献出你积累的馨芳;

交出受过光热的每一层颜色;点点沥尽你最难堪的酸怆。 切不用哭泣;或是呼唤; 更用不着闭上眼祈祷;

(向着将来的将来空等盼);这时候,

只要低低的,在静里,低下去

已困倦的头来承受,——承受

这叶落了的秋天

听风扯紧了弦索自歌挽:

这秋,这夜,这惨的变换!

《给秋天》

正与生命里一切相同,

我们爱得太是匆匆;

好像只是昨天,

你还在我的窗前!

笑脸向着晴空

你的林叶笑声里染红

你把黄光当金子般散开

稚气,豪侈,你没有悲哀。

你的红叶是亲切的牵绊,那凌乱

每早必来缠住我的晨光。

我也吻你,不顾你的背影隔过玻璃!

你常淘气的闪过,却不对我忸怩。

可是我爱的多么疯狂,

竟未觉察凄厉的夜晚

已在背后尾随,—

等候着把你残忍的摧毁!

一夜呼号的风声

果然没有把我惊醒

等到太晚的那个早晨

啊。天!你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苛刻的咒诅自己

但现在有谁走过这里

除却严冬铁样长脸

阴雾中,偶然一见。

二、

1819年9月21日,英国浪漫派诗人济慈给他的朋友约翰?雷诺斯(John Hamilton Reynolds)写了一封信,信上说:

“现在这季节多美呀! – 空气多好!有一种适度的料峭。真的,不开玩笑,爽朗的天气 – 戴安娜般的天空 -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喜欢断梗残株的田野 –是的,它真的比春天那种冷冷的绿色好多了。不知怎的,残株断梗的平畴看起来让人有温暖感,就像有些绘画看起来让人有温暖感一样 -在星期天早晨我散步时,这,深深触动了我,于是我写了一首诗。”

这首诗就是济慈写于1819年9月19日星期天的《给秋天》(To Autumn)。《给秋天》是一首“颂”体(Ode)诗,它除了是济慈颂体诗中最精致、最美好的一首诗之外,也可以说是英文诗歌里短诗中接近完美的一首诗。(耶鲁文学教授Harold Bloom 的评语。“one of the subtlest

and most beautiful of all Keats's odes, and as close to perfect as any shorter poem in the English Language.”)美国诗人Allen Tate除了赞成这首诗是“最接近完美的诗作”外,他还说:“让人无法赞一词!”(“is a very nearly perfect piece of style.”“it has little to say.”)所谓的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而让人穷于赞叹的纯粹诗歌。这首诗,从客观的秋景、到秋收、及秋声,呈现在人面前的是一幅幅的客观实景,具体而真实,美丽而温馨,诗人本身的主观情思似乎已可完全被遗忘。事实上是,诗人本身的情怀诗思正深深地隐藏在步步的客观景致之描写中!这种不把自己的主观思维判断与情思感想直接地加进到当前的客观景象中的诗歌,正是所谓的纯粹诗歌。

济慈美妙的《给秋天》分别深深地影响了二十世纪初的两位诗人,美国的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与中国的林徽因。

19xx年11月秋天,史蒂文斯在《诗刊》杂志上发表了《星期天早晨》(Sunday Morning)一诗,首度质疑了济慈的过度乐观,当前让人迷醉的秋景、秋收与秋声并不是永恒的,它同时也指向黑夜与死亡。Why should she give her bounty to the dead What is divinity if it can come Only in silent shadows and in dreams诗中的中年女主人为什么不再享受外界美好的事物而为死亡的阴影所逐?在《星期天早晨》一诗的第二节一开始就提出上面两句质疑:“为什么她要把从感官得来的愉悦舍弃给死亡呢?”“如果神只能以静静的阴影或梦的方式而来,还有什么神圣性可言?”意思清楚不过,宗教对人死后的许诺,如天堂、盛宴等,对活着的人言,岂不是空洞、抽象,而不具任何实质的意义?从自然的进程去看秋天,黑夜与死亡不正是秋天的必然终结?史蒂文斯在他的好几首不同的诗作中不断地回应济慈这首《给秋天》,当前美仑美奂的无边秋色秋景,最终似乎不过就是为了指向黑夜与死亡罢了!

无独有偶,中国诗人林徽因,在她前期诗作《秋天,这秋天》、中期诗作《红叶里的信念》与后期诗作《给秋天》,分别回应了济慈这首名诗《给秋天》,并且有自己的深层解读。《红叶里的信念》是这三首秋诗里最好的一首,除了是诗人林徽因的长诗里最好的一首之外,它同时也是现代诗歌中最好的一首秋诗之一,我准备日后撰写专文介绍,这一篇文章主要集中论述《秋天,这秋天》与《给秋天》这两首诗。

《秋天,这秋天》一诗最值得注意的是,林徽因也效仿济慈一样,把“秋天”拟人化(personify),但是,济慈让“秋天”变成了“你”(thou),而林徽因让“秋天”变成了“他”。林徽因在这首诗中的“你”却是专指诗人徐志摩,而诗中的“我”就是诗人自己。先明白这一要点就能明白全诗要义,也能明白为什么“秋天”的“他”与“徐志摩”的“你”,到了19xx年《给秋天》一诗“他”和“你”合二为一,“秋天”就与“徐志摩”完全等同!“秋天”、“徐志摩”和“我”这个三角形是他们悲伤的故事,这个悲伤的故事开始于19xx年11月19日伦敦的深秋,而终结于19xx年11月19日济南开山的另一个深秋!

《秋天,这秋天》全诗分成一短一长的两节(stanza)去展开。诗的第一节是短的一节,记述徐志摩在19xx年11月19日这个美丽的深秋在伦敦与林徽因邂逅,由相识、相恋变成了不能自已地、狂放地将满腔的热情透过诗歌唱出来,“这时候心得像歌曲,由山泉的水光里闪动,浮出珠沫,溅开山石的喉嗓唱。”这一点,我们可以对照徐志摩本人的话获得证明,他在散文《自剖》里说:“原先我在人前自觉竟是一注的流泉,在在有飞沫,在在有闪光。”而徐志摩在《猛虎集序》中说:“我们都是受支配的善良的生灵,哪件事我们作得了主?整十年前我吹着了一阵奇异的风,也许照着了什么奇异的月色,从此起我的思想就倾向于分行的抒写。”究竟吹的是什么样的风?照的是什么样的月色?秋风吗?黄月吗?林徽因在19xx年秋天写的《山中》一诗上说:“当时黄月下共坐天真的青年人情话,相信那三两句长短,星子般仍挂秋风里不变。”(注一)我们要问:为什么这奇异的风一吹、奇异的月色一照之后,会让一个原先父亲希望他日后进入金融界、自己却想成为中国的Hamilton的二十四岁青年人,一下子竟变成了一个分行抒写自己思想和感情的诗人?为什么?北宋大词人欧阳永叔在他的《玉楼春》一词中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确然无疑地,假如欧阳修不是因为深深地爱着对方,那么,离愁别恨也只不过就是人生的无可奈何的一种日常现象罢了。正因为深爱着对方,当前的离别便造成了内心无法祛除的悲痛,这又跟风月有什么关系?欧阳修生命里永恒的悲痛既然跟风月毫不相干,那么,徐志摩会成为诗人、甚至后来林徽因也成为诗人,难道跟秋风、黄月就有关系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他们之所以成为诗人,不正是因为当初19xx年他们在剑桥时深陷情网与在拜伦潭前指水为誓吗?(注二)《山中》一诗里的那像“星子般仍挂在秋风里不变”的“那三两句长短”的话不就是明证吗?我们要问,“那三两句长短”的话是什么?除了是“我爱你,爱你。 – I love you, love you.”(他们常常用英文交谈!)之外,还可能是什么?林徽因在19xx年岁末所写的《忆》一诗早已透露了这一点,她说:“是你在笑,仰脸望多少勇敢话那天,你我全说了, -像张风筝向蓝穹,凭一线力量。”可见那些“勇敢话”不是一个人在独白,而是两情相悦的年青人的情话!他们的初恋,首先让徐志摩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把他的“满腔的热情”,全化为“分行”的诗句,狂放而缤纷,甚至显发为如同向着不同方向乱冲的山洪似的。然而林徽因在《秋天,这秋天》里却说:“秋天懂得,秋天懂得那狂放, -秋天爱的是那不经意不经意的凌乱!”《猛虎集序》上说:“只有一个时期我的诗情真有些像是山洪暴发,不分方向的乱冲。那就是我最早写诗那半年,生命受了一种伟大力量的震撼,什么半成熟的未成熟的意念都在指顾间散作缤纷的花雨。我那时是绝无依傍,也不知顾虑,心头有什么郁积,就付托腕底胡乱给爬梳了去,救命似的迫切,哪还顾得了什么美丑!”徐志摩上面的这几句话,正是林徽因《秋天,这秋天》一诗第一节的最后几行诗句之所本!然而我们要问,为什么林徽因却说“秋天懂得??”、“秋天爱??”呢?那不是她自己懂得,她自己爱吗?当你十六、七岁时,一直不停地收到你所爱的人写给你的“半成熟的未成熟的意念”化出的诗行,你会有什么反应?你当然理解他奔放的感情、当然爱听、爱读,哪怕它们是多么不成熟的、不经意凌乱的诗作!那么不就是林徽因本人懂得和爱吗?又干秋天底事?林徽因在19xx年2月26日写给沈从文先生的信上说:“我方才所说到极端

的愉快,灵质的、透明的、美丽的快乐,不知道你有否同一样感觉。我的确有过,我不忘却我的幸福。我认为最愉快的事都是一闪亮的,在一段较短的时间内迸出神奇的 -如同两个人透澈的了解:一句话打到你心里,使得你理智感情全觉得一万万分满足;如同相爱:在一个时候里,你同你自身以外另一个人互相以彼此存在为极端的幸福;如同恋爱,在那时那刻,眼所见,耳所闻,心所触,无所不是美丽,情感如诗歌自然的流动,如花香那样不知其所以。这些种种,便都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瑰宝。世界上没有多少人有那机会,且没有多少人有那种天赋的敏感和柔情来尝味那经验,所以就有那种机会也无用。”人与人的相遇、相识以至相恋,终极发展至这种灵质的无间相契,以至于达到了一种诗化生活一类的理想境界,试想想,这还存在着你我之区分?不止你与我相即相入,甚至连秋天也融化进了那无人我的纯情世界之中!这样一来,在19xx年,本来是林徽因自己懂得、自己爱,而说成秋天懂得、秋天爱,岂不就成了不证自明的道理?(注三)

三、

躬尝了自由恋爱的初恋甜美,亲灸了剑桥人文的启蒙熏陶,体验了英国浪漫派诗歌的热情奔放,于是,徐志摩便脱胎换骨似地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他树立起了一种对诗化生活的理想之追求,他迷恋于对纯粹美感的终极向往,并且他为他的生命确立了一个“单纯信仰”,这个单纯信仰就是英国浪漫派开山祖华兹华斯在《远游》一诗所说的:“We live by Admiration, Hope and Love.”(“我们靠着活命的是:敬仰、希望和爱情。”)与科尔律治在《文学传记》中所说的“poetic faith”(“诗意的信仰“)(注四)。徐志摩在他的散文《秋》里提到过,但次序则颠倒了,他说:“我们靠着维持我们生命的不仅是面包,不仅是饭,我们靠着活命的用一个诗人的话,是情爱、敬仰心、希望(We live by love,admiration and hope.),这话又包涵一个条件,就是说世界的人类是能承受我们的爱,值得我们的敬仰,容许我们希望的。”而林徽因在《激昂》表白得更为明确,诗上说:“献出我最热的一滴眼泪,我的信仰,至诚,和爱的力量,永远膜拜,膜拜在你美的面前!”对徐志摩所说的“单纯信仰”有了一个扼要的了解之后,我们便能明白,林徽因的《秋天,这秋天》一诗的第二长节,主要在阐述徐志摩在现实生活与感情生活跟他的“单纯信仰”所产生的巨大落差。初恋是甜蜜的,然而隐藏在这甜蜜的背后却是痛苦和悲哀!19xx年年底林徽因由英国返国之后的感情上的转变,导致人还在剑桥学习的徐志摩于19xx年至19xx年这一整年,既活在愉快欢欣中,也同时真切地感受到人生的痛苦与悲哀。他后来在他的散文《我所知道的康桥》一文中追述说:“我这一辈子就只那一春,说也真可怜,算是不曾虚度。就只那一春,我的生活是自然的,是真愉快的!(虽则碰巧那也是我最感受人生痛苦的时期)。”这种痛苦与悲哀到了19xx年徐志摩的日记《西湖记》里更为明确,而到了19xx年林徽因选择了与梁思成一起赴美升学便等于为他们那一段初恋爱情故事画上了句号,辗转发展到19xx年林徽因与梁思成在加拿大结婚,徐志摩的感情世界便完全崩溃,19xx年徐志摩的《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中的“我是在梦中,在梦的悲哀里心碎!”正是这种痛苦与悲哀的真实写照!然而林徽因的《秋天,这秋天》里却说,“秋天”他撑着梦也似的喜筵,并不单为徐志摩的“欢欣”,“秋天”他还把双手一撒开,便魔术似的让满掬着珠玉串成的项链 –璎珞,像花雨般展现出那不能用理性去捕捉的幻变,这缤纷的背后,便是通向痛苦悲哀,并且也指向“夜”与“死亡”,徐志摩在他的最后一首长诗《爱的灵感》上说:“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真奇怪,心窝里的牢结是谁给打上的?为什么打不开?那一天我初次望到你,你闪亮得如同一颗星,”《爱的灵感》一诗上又说:“那天爱的结打上我的心头,我就望见死,那个美丽的永恒的世界;”所以,林徽因说:“还为的是那不定的悲哀,归根儿蒂结住在这人生的中心!”这难道不是造物之神奇?谁让徐志摩的心窝打上牢牢的结?这个结为什么再也无法打开?徐志摩在《猛虎集序》上说:“一份深刻的忧郁占定了我;这忧郁,我信,竟于渐渐的潜化了我的气质。”这正是林徽因在《秋天,这秋天》中说的“还为的是那不定的悲哀,归根儿蒂结住在这人生的中心!”正由于这悲哀在19xx年早已种下,19xx年深秋,起自西窗外沿的一阵秋风,已在昨夜吹起,萧萧拂向梧桐树发出阵阵凄然的哭泣声,可是,当事的两个人,竟没有一个警觉!徐志摩在写他的散文《自剖》时曾表达出他对自己的“单纯信仰”产生非常严重的疑惑,甚至认为那只是自己欺骗自己的“虚幻”罢了。他说:“因为个人最大的悲剧是设想一个虚无的境界来欺骗自己;骗不到底的时候你就得忍受幻灭的莫大苦痛。与其那样,还不如及早认清自己的深浅,不要把不必要的负担,放上支撑不住的肩背,压坏自己还难免旁人笑话!”在《猛虎集序》里更进一步明言“一个曾经有单纯信仰的流入怀疑的颓废”。对自己的人生信念产生怀疑以至于颓废,那岂不就是等于放弃?他在《自剖》一文中的最后说:“朋友,不要迷了,定下心来享你现成的福分吧!思想不是你的分,文艺创作不是你的分,独立的事业更不是你的分!天生扛了重担来的那也没法想(那一个天才不是活受罪!)你是原来轻松的,这是多可羡慕,多可贺喜的一个发现!算了吧,朋友!”徐志摩的灰心失望的根源事实上是来自林徽因的感情转变,一直到了19xx年12月在北平重逢林徽因而有所改变,19xx年秋,徐志摩把当时在东北感染肺结核病的林徽因接回北平养病后,他又重新点燃起当年在康桥时对林徽因的爱情的火炬(他的诗歌创作的一个重要动源之一!),然而,林徽因当时刚生下长女,生活感情都处在人生高度的顺境中,她是不可能再接受徐志摩感情的,只是在诗歌中跟徐志摩惟仿惟佛、高来高去地“神交”而已(可参读林徽因19xx年最初九首诗!)其中以《那一晚》说得最明确,她说:“那一天我要跨上带羽翼的箭,望着你花园里射一个满弦。那一天你要听到鸟般的歌唱,那便是我静候着你的赞赏。那一天你要看到凌乱的花影,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意思明确不过,当年他们在拜伦潭前的盟约的两点:

一、创作浪漫派诗歌。二、落实爱情婚约。林徽因能做得到的只可能是前者,并且她写出来的诗歌(“歌唱”与“花”都是指诗歌创作言),希望能获得徐志摩的“赞赏”,但是,感情方面,最远我则只能“私闯入当年的边境”!19xx年农历年年初一,林徽因给胡适之先生的信信末便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信上说:“这几天思念他得很,但是他如果活着,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实上太不可能。也许那就是我不够爱他的缘故,也就是我爱我现在的家在一切之上的确证。志摩也承认过这话。”然而徐志摩并不死心,他认为能回到19xx年那时的纯情,《秋天,这秋天》一诗从“起始你怀疑着”一直到“造物更是摧毁的工匠”便是讲述徐志摩本人的“认为”仍有可为,他期待的是“只要一夜的风,一夜的幻变”,那么,历史将会改写!但是,在林徽因这方面来说却是:“冷雾迷住我的两眼”,她不会也不能再往前多闯一步,那么,“在这

样深秋里,你又同谁争?”19xx年11月19日清晨,那“摧毁的工匠”的更高存有 –“造物”,便宣告了“残酷的现实”,没有任何的疑问,这就是荒诞的现实,这就是人生不可信的虚幻!是谁导致了这“流血的哀惶”?为什么她的双眼会被冷雾迷住?林徽因最好的一首“秋诗”《红叶里的信念》如此写:“夜夜风像利刃削过大土壤,天亮时沉默焦灼的唇,忍耐的仍向天蓝,呼唤瓜果风霜中完成,呈光彩,自己山头流血,变坟台!”这首诗,每次我读到这里时,竟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也特别想到19xx年12月25日徐志摩长诗《爱的灵感》里的诗句:“那天爱的结打上我的心头,我就望见死,那个美丽的永恒的世界”。

1819年9月19日济慈在《给秋天》一诗所呈现的美好秋景、秋收、秋声,到了19xx年深秋林徽因在她的《秋天,这秋天》却变成了一首悼亡挽歌。虽然,“秋天的骄傲是果实”,但是,对林徽因来说,秋天不也带来冬日长长的黑夜,并且也指向死亡?得不到林徽因感情上的充分肯认,徐志摩那像“一细炷香”那般“点子亮”的单纯“信仰”又如何经得起“西风沙沙的隔着梧桐树吹”?导致徐志摩很快地结束了他那短短三十五岁的人生的岂不正是他不能忘情于19xx年在康桥的初恋?在如诗如画的康桥,“那同听过的鸟啼,同看过的花好,”是不是正因为徐志摩“忘不掉”,才种下了19xx年深秋的济南开山山上机毁人亡的悲伤?为什么“信仰”不在“过往的中间安睡”?李义山在他的《和韩录事送宫人入道》诗上说:“当时若爱韩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我们要问,为什么生命中美好的事物总是那么的短暂?为什么相识、相恋、心灵又如此相契,竟又会交臂而失之?难道这竟只是造物之弄人?林徽因写这首诗时,徐志摩已去世整整两年,究竟是徐志摩忘不掉“那同听过的鸟啼”和“同看过的花好”还是另有其人?明确无疑地,林徽因本人也一样不能忘记,才会发而为诗!假如他们从没发生过什么初恋的爱情故事,那么,那同听过的鸟啼、同看过的花好,也只不过整整相隔十二年前的一桩往事罢了(19xx年!)又何以会忘不掉?生命的悲哀不正是活着在一种内疚、自责、后悔与绝望之中?

秋天的骄傲是收获春来所开的花所结成的果实,受到生命的煎熬的徐志摩,他除了点燃自己去照亮别人之外,他还能做什么?自由恋爱的初恋爱情甜美与悲伤,是一种对生命本身的巨大震撼,这全在指顾之间化在他缤纷的诗行中。然而,曾经有一段时间,就像泉水枯涸了似的,他要写出八行十二行的诗句竟是无比的艰难!这就是徐志摩在《猛虎集序》上说的“世界上再没有比写诗更惨的事;不但惨,而且寒怆。”林徽因在《秋天,这秋天》一诗里说的:“秋天的骄傲是果实,不是萌芽,——生命不容你不献出你积累的馨芳;交出受过光热的每一层颜色;点点沥尽你最难堪的酸怆。”依照林徽因这里对徐志摩的诗人生命的描述,在主观方面言,徐志摩除了“生命受了一种伟大力量的震撼”,需要通过诗的语言表达出来之外,客观方面言,徐志摩对于五四新文学运动的文学创作深具时代使命的自觉承担。尽管说是“寒怆”或“酸怆”,他真的做到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那般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正因为他全力的投入,才会在当时一本诗集接着一本诗集的印出。并且,他也影响到他的朋友们和学生们加入这个在当时还在草创阶段的新文学运动,可惜的是,他竟在英年辞世!似乎应验了他在《猛虎集序》里的最后的一段话,他说:“我再没有别的话说,我只要你们记得有一种天教歌唱的鸟不到呕血不住口,它的歌里有它独自知道的别一个世界的愉快,也有它独自知道的悲哀与伤痛的鲜明;诗人也是一种痴鸟,他把他的柔软的心窝紧抵着蔷薇的花刺,口里不住的唱着星月的光辉与人类的希望非到他的心血滴出来把白花染成大红他不住口。他的痛苦与快乐是浑成的一片。”似乎也应验了《爱的灵感》上说的:“那天爱的结打上我的心头,我就望见死。”徐志摩在《猛虎集序》里说:“我们都是受支配的善良的生灵,哪件事我们作得了主?”难道作为受支配的善良的生灵便只能被动地接受更高的存有 – 造物 –给我们定下的结论?是不是哭泣、呼唤、甚至祈祷都将是枉然?难道我们只能默默地在静里低下那已疲乏不堪的头,来承受这摧毁的工匠之最后宣判而不能反抗?是不是在落叶的秋天里,萧萧的西风仅仅只是诗人自己为自己奏起的挽歌?是不是它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变奏而它的主旋律只有黑夜与死亡这两者之交替?林徽因在《秋天,这秋天》一诗的结尾处如此写:“这时候,切不用哭泣;或是呼唤;更用不着闭上眼祈祷; (向着将来的将来空等盼);只要低低的,在静里,低下去 已困倦的头来承受,——承受 这叶落了的秋天听风扯紧了弦索自歌挽: 这秋,这夜,这惨的变换!”我们不禁要大声地问:难道他们已别无选择?

四、

跟济慈To Autumn同名的《给秋天》,是林徽因发表于19xx年5月4日《大公报?文艺副刊》中的《诗三首》之一。另外两首是《人生》和其中最难懂的和悲伤的《展缓》。《给秋天》是一首英国民谣体裁的抒情诗歌,它保留了英国民谣体abab押韵方式,却舍弃了单数诗句抑扬四部格(iambic tetrameter)与双数诗句抑扬三部格(iambic trimester)交替的机械性,而使用深具中文特性的音顿、意顿来展示诗歌的声律。在这首诗里,“秋天”就是徐志摩的代称,“给秋天”即意谓着给徐志摩!徐志摩逝世于19xx年,《给秋天》却写于19xx年,相距已整整十六年之久。但是,他们当初在康桥的初恋故事,以及这个初恋故事最终带来的悲伤,对林徽因本人心灵所做成的巨大的创伤,却让林徽因久久不能愈合!我们可以这样说,只要林徽因一进入诗的精神世界里,她的内心世界中似乎就只有一个人!她似乎总是通过当前的一片静中,便能透过回忆,而让那早已不存在的人、事、物历历如新地重新呈现出来,她的诗歌很大一部分都是这样写出来的。(华兹华斯在《抒情歌谣集?序文》中所说的,一切好诗都是“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The spontaneous overflow of powerful feelings. 并且,这些好诗均“导源于宁静中回忆所得来的情感。”It takes its origin from emotion recollected in tranquility. )“秋天”之所以是徐志摩的代称,这可由诗中的第二节言“笑”( 天真、漫烂、快乐 -“稚气,豪侈,你没有悲哀。”)与第四节在背后尾随着的凄厉的夜晚“把你残忍的摧毁!”以及第五节“等到太晚的那个早晨啊。天!你已经不见了踪影。”去证明。林徽因这首《给秋天》也跟济慈一样,把秋天拟人化,用“你”这个人称代词来称代秋天,所不同的是,林徽因在诗中承认了她和秋天的一段恋爱是短暂的,然而又是刻骨铭心的!呈现在宁静的回忆中的19xx年春天四月、五月的短暂初恋

故事,一幕幕的人、事、物,竞像发生在诗人林徽因昨天的窗前一样地清晰。最让她难忘的是徐志摩璀璨的笑声,甜、深而圆转,天真,灿烂而分散。这璀璨的笑声竟会化为朵朵鲜花(参读林诗《深笑》第一和第二节),同时也会将林叶染红,如金子般散发出迷人的光芒。显然地,这首诗里所讲的“红叶”,也跟《深笑》一诗中所讲的“花”一样,都是指徐志摩为她而写的一篇篇让她淌泪的诗歌言。“你的红叶”就是指徐志摩的诗,尽管是徐志摩在指顾之间将自己半成熟、未成熟的意念散开成缤纷的花雨般的凌乱,在19xx年林诗《秋天,这秋天》已经确认了“秋天爱的是那不经意不经意的凌乱!”这些徐志摩的诗句,每天早上必来缠住林徽因的晨光(参阅林徽因在19xx年12月24日所发表的散文《一片阳光》),到了19xx年,那不经意的凌乱似乎逆向地化为半成熟、未成熟的意念,这些意念经过诗人林徽因在宁静中、透过她的回忆,似乎重新组合成一个完整的徐志摩!“我也吻你,不顾你的背影隔过玻璃!你常淘气的闪过,却不对我忸怩。”19xx年春天4月,林徽因在她的《无题》一诗上说:“什么时候,又什么时候,心才真能懂得这时间的距离;山河的年岁;昨天的静,钟声昨天的人怎样又在今天里画下一道影!”“昨天的人”,我已在该诗的诠释里指出是徐志摩。那首《无题》诗写成于徐志摩逝世后的五年之后,徐志摩让她难忘当然可以理解,但是,19xx年距离19xx年已经十六年了,她不仅忘不掉徐志摩,竟然还在他的诗歌里,对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人,表达了那么强烈的思念与深挚的爱意,这除了是一种悲哀之外,还能是什么?

“可是我爱的多么疯狂”,林徽因在19xx年写出《秋天,这秋天》时,她已正式面对了自己对徐志摩的感情,原来也是同样刻骨铭心的,但是,她是有家室的人,在她的诗歌、散文中,不能太着痕迹表露自己,所以她写得异常隐晦,尤其是诗!然而在这里,她却完全披露出来,在徐志摩逝世之后,她对他的爱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疯狂!但这竟发生在徐志摩逝世之后,这真是生命的吊诡!“竟未觉察凄厉的夜晚已在背后尾随,—等候着把你残忍的摧毁!一夜呼号的风声果然没有把我惊醒等到太晚的那个早晨啊。天!你已经不见了踪影。”为什么人世间许多本来是美好的事却往往在瞬间转变成哀伤的事?为什么总是在失去了才能觉悟到拥有的可贵?为什么对自己所拥有的总认为是理所当然而不知道珍惜?不学会惜福与惜缘,等到福和缘消失于无形时,徒自悲伤又何补于事?假如一个人的一生错过了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那她往后的岁月里又将会活在多么深的懊恼与悔恨之中?“我苛刻的诅咒自己但现在有谁走过这里除却严冬铁样长脸阴雾中,偶然一见。“这就是林徽因《给秋天》一诗给出的结论!

五、

也许史蒂文斯与林徽因都误解了济慈,济慈在《给秋天》诗里的主题并不是自然的进程。假如以自然进程作为他的诗歌的主题的话,那么,象征黑夜与死亡的冬天不正是秋天应然的归结?甚至史蒂文斯在他的《星期天早晨》一诗的第五节中宣称世间一切的美好都来自死亡(“Death is the mother of beauty.”)也完全是可理解的,有死亡才有新生,死就像母亲一样,为世间带来了各种变化,而让人们更加珍惜生命!假如我们说,史蒂文斯一系列的诗歌,都是绕着济慈这首《给秋天》颂歌,反复地作现实主义的抽象的形上沉思的话,那么,林徽因的《秋天,这秋天》、《红叶里的信念》和《给秋天》,则可说是把济慈这首《给秋天》看成是一个经典性的典范,而真切地作浪漫主义的具体的存在体证。两位现代诗人都相同地把济慈的《给秋天》导向黑夜与死亡,可是,史蒂文斯采取的是思辨的进路,而林徽因则采取了存在的进路。前者让人对秋天的相关问题兴发了更深入的思考,后者则让人对秋天的悲伤故事产生了人生无常的体悟。无疑地,《秋天,这秋天》是一首哀伤的挽歌,一方面是对逝去的徐志摩的哀悼,另一方面林徽因通过这首诗的写作才真正重新面对了自己的感情与内心世界!正因为面对了自己对徐志摩的真实感情与自己的内心世界,她就更坚定地要将自己的真实感情透过诗歌完整地表达出来。这就是她经过19xx年与19xx年的沉默后的再出发,(19xx年只写了《别丢掉》与《莲灯》,19xx年只写了《中夜钟声》与《微光》!)再次找回诗歌创作的原动力,同时她的诗歌基调已然确立,这个原动力与诗歌的基调就是建立在对徐志摩的种种回忆上,并且进而以这个回忆形成她精神生活、诗歌世界的根。于是她的诗歌创作便进入了第二个阶段,我特别称之为中期。林徽因的中期诗作,一方面产量最多,另一方面也是质量最高,她的许多好诗均作于中期。其中最好的当推《无题》、《藤花前》等短诗与《红叶里的信念》长诗。在她的中期诗作中,我们读出了她对徐志摩的种种回忆,并且她对这个初恋故事也给与正面的定位,虽然好几首诗还是写得异常凄戚,但大体上言,仍算是“哀而不伤”。也许这跟她中期诗作所处的那一人生阶段,正好是她的一生中最大的顺境有关。细心比较林徽因前期的九首诗作与她的中期诗作,就不难发现她在风格上确实有明显的差异,这是由于那九首诗都写于19xx年,那时徐志摩还在世。徐志摩逝世对她心灵所产生的冲击是非常巨大的,最主要的还是由于内疚与自责,她难免会自认徐志摩的不幸正是她一手造成的。《小脚与西服》一书记述张幼仪对林徽因的回忆中也是这样怪罪林徽因的,她说:“她(指林徽因)当初之所以想见我(指19xx年林徽因病重动大手术之后),是因为她爱徐志摩,想看看他的孩子。尽管她嫁给了梁思成,她还是爱着徐志摩。但如果她爱徐志摩的话,为什么她在他离婚以后,还任由他晃来晃去?那叫做爱吗?”显然地,张幼仪想法是,我都已经跟徐志摩离婚把他让出来了,而你却让他晃来晃去,最后他便跟陆小曼在一起,徐志摩之所以过得这么惨,以至后来还惨死,这全都是你的错!我们知道,林徽因从没有听到过张幼仪的指责,《小脚与西服》一书印出于19xx年,林徽因已逝世整整四十一年!但是,林徽因的自责与内疚,却完全强烈地表现在她的后期诗作中,《给秋天》正是她后期诗作的代表作之一!

从19xx年的《秋天,这秋天》,到19xx年的《红叶里的信念》,“秋天”一词在林徽因的诗歌里,仍具备着“客观”意义,然而这个客观意义也被她拟人化、诗化了,但是,作为四季之一的意义还在。到了19xx年,林徽因写出了《给秋天》之后,“秋天”已完全是“主观”意义,“秋天”是徐志摩的同义语!也就是说,原先是他们在秋天里的悲伤故事,到后来竟然完全转变成林徽因与秋天的苦恋!《给秋天》变成

了《恋曲1947》,只不过这却是一首悲伤的恋曲,因为跟她恋爱的对方只存在诗歌的世界里,这就是诗人林徽因的悲哀!《红叶里的信念》上说:“寻觅从未曾寻过的梦”,19xx年四、五月他们在康桥的初恋故事,发展到后来,竟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可能的梦,林徽因在《秋天,这秋天》认为是“冷雾迷住我的两眼”,在《给秋天》里说是“竟未觉察凄厉的夜晚,已在背后尾随”,于是徐志摩的理想落了空,甚至拖着这沉重的步伐走向了生命的尽头。梦在哪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相信梦?林徽因说:“越是山中奇妍的黄月光挂在树尖,越得相信梦”,然而我们要问:根源于梦的诗歌,会不会只是一个人的呓语、甚至只是谎言?林徽因自己不就说过“梦里斜晖一茎花是谎”吗?徐志摩从未寻到过的梦,到了19xx年,林徽因竟然会继续追寻,这难道不是一种悲哀?假如我们说,徐志摩所执着的这个无从实现的梦,一直迫使他非发而为诗歌不可的话,那么,他生命的悲剧似乎是无可避免的,因为爱情毕竟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努力才能使梦境成真的。但是,林徽因却同样执持着这个已完全不可能实现的梦,让他们的爱情在诗歌的世界里重生,这难道不是更大的悲哀?是不是她一直生活在一种极端的内疚、自责、悔恨、悲伤与绝望之中,所以她才会将他们未完成的梦寄托在诗歌的世界里?诗歌的世界是真实感情之所在,但是真实的世界毕竟就是我们体切地活着的这个形而下的物质世界!19xx年,真实的世界里又哪存在着真实的徐志摩呢?正因为是这样,才让我读出她诗歌中的内疚、自责、悔恨、悲伤与绝望。这真是一种悲伤的畸恋!我深深地为他们感到悲哀。是造物弄人吗?命也夫?还是人为因素?恐怕谁也说不清,包括当事人!也许“向着将来的将来”并不一定是“空等盼”,祝祷他们下一次再来的时候会在另一个真实的世界里能让他们的梦充分地实现。最后,我愿意引用徐志摩的一首诗来结束这篇文章的论述,诗名是《最后的那一天》,这首诗见于19xx年1月徐志摩的学生诗人陈梦家先生编集徐志摩最后的诗稿出版的《云游集》里,原初發表于哪一年和哪一刊物均不详,应该是徐志摩最后的一批作品之一。这首诗和《偶然》一样,是英诗Limerick体。Limerick体诗是一种五行节诗,韵脚是aabba。《偶然》将Limerick加长了两倍,而这首诗则加长了三倍。诗上说:

在春风不再回来的那一年,

在枯枝不再青条的那一天,

那时间天空再没有光照,

只黑蒙蒙的妖氛弥漫着,

太阳,月亮星光死去了的空间;

在一切标准推翻的那一天,

在一切价值重估的那时间:

暴露在最后审判的威灵中,

一切的虚伪与虚荣与虚空:

赤裸裸的灵魂们匍匐在主的跟前,──

我爱,那时间你我再不必张惶,

更不须声诉辨冤,再不必隐藏,──

你我的心,像一朵雪白的并蒂莲,

在爱的青梗上秀挺,欢欣,鲜妍,──

在主的跟前,爱是唯一的荣光。

廖钟庆写于20xx年11月深秋

注释:

注一:林徽因在她的散文《究竟怎么一回事》里说:“我们仅听到写诗人自己说一阵奇异的风吹过,或是一片澄清的月色,一个惊讶,一次心灵的震荡,便开始他写诗的尝试,迷于意境文字音乐的搏斗,但是究竟这灵异的风和月,心灵的震荡和惊讶是什么?是不是仍为那可以追踪到内心直觉的活动;到潜意识后而那综错交流的情感意象;那意识上理智的感念思想;以及要求表现的本能冲动?灵异的风和月所指的当是外界的一种自然现象,同时却也是指它们是内心活动的一种引火线。诗人说话没有不打比喻的。”

注二:请参阅拙著《徐志摩〈再别康桥〉试释》一文第二节“不是清泉,是天上虹”的解释。

注三:依据徐志摩《猛虎集序》的说法,他的第一本诗集《志摩的诗》:“是我十一年(民国十一年,即19xx年)回国后两年内写的;在这集子里初期的汹涌性虽已消灭,但大部分还是情感的无关阑的泛滥,什么诗的艺术或技巧都谈不到。”第一版的《志摩的诗》保留着他早期在康桥第一阶段的诗作,如《再会吧康桥》。我很好奇他“都在指顾间散作缤纷的花雨”的早期诗作是如何地“不经意的凌乱”而让林徽因“懂得”和“爱”。

注四:cf. William Wordsworth, The Excursion, 1814, Book IV and Samuel T. Coleridge, Biographia Literaria, 1817, Chapter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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