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少年今何在——关于贫富和欲望 ——关于贫富和欲望.cn 2010 年 12 月 13 日 16:34 铁凝不久前我看了北京人艺的一出话剧名叫《窝头会馆》，编剧是中 不久前我看了北京人艺的一出话剧名叫《窝头会馆》，编剧是中 》， 国非常优秀的作家刘恒。 有人问起作者这出戏的主题， 这让刘恒感到 国非常优秀的作家刘恒。 有人问起作者这出戏的主题， 发窘，于是他说主题就是一个字： 发窘，于是他说主题就是一个字：钱。如果“钱”显得直白，换个含 如果“ 显得直白， 蓄一点的说法是：困境。 蓄一点的说法是：困境。 正是“困境”这个词打动了我， 正是“困境”这个词打动了我，让我想到第二届东亚文学论坛的 主题之一： 富和欲望。 贫 这几乎是一个当今人类社会无法回避的大问 主题之一： 富和欲望。 题，因为有人类就有贫富和欲望，有欲望就有困境。而人作为生物界 因为有人类就有贫富和欲望，有欲望就有困境。 的高级动物，所面临的困境更为复杂。 外在的困境是资源短缺， “ 的高级动物，所面临的困境更为复杂。 外在的困境是资源短缺，内 在的困境是欲望不灭。 这也是刘恒的话。 在的困境是欲望不灭。”这也是刘恒的话。 面对一个大的命题， 我常常感到自己叙述起来的力不从心。 那么， 面对一个大的命题， 我常常感到自己叙述起来的力不从心。 那么， 不如就让我从小处开始，从我的一个短篇小说讲起。 不如就让我从小处开始，从我的一个短篇小说讲起。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写过一个名叫《意外》的短篇小说，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写过一个名叫《意外》的短篇小说，这 是迄今为止我最短的小说， 个字，汉字排版一页半纸。 是迄今为止我最短的小说，1000 个字，汉字排版一页半纸。有时候 我也会像刘恒那样被朋友问道：你这个小说是写什么的？为了简便， 我也会像刘恒那样被朋友问道：你这个小说是写什么的？为了简便， 我常用一句话表述， 小说大 我常用一句话表述， 话表述 我说这大概是一个关于困境和美的故事。 我说这大概是一个关于困境和美的故事。 意是这样的： 二十年多前中国北方深山里的小村子台儿沟， 很少有人 意是这样的： 二十年多前中国北方深山里的小村子台儿沟， 家挂照片，因为很少有人出去照相。镇上没有照相馆，去趟县城， 家挂照片，因为很少有人出去照相。镇上没有照相馆，去趟县城，跋 山涉水来回五百里。谁家要是挂张照片，顿时满屋生辉， 山涉水来回五百里。谁家要是挂张照片，顿时满屋生辉，半个村子也会跟着热闹几天。小说主人公

山杏的哥哥来信向家里要张“全家福” 会跟着热闹几天。小说主人公山杏的哥哥来信向家里要张“全家福” 照片，信中特别提到，最想念妹妹山杏。他在南方一个小岛上当兵已 照片，信中特别提到，最想念妹妹山杏。 经两年，走的时候山杏才八岁。接到哥哥的信， 经两年，走的时候山杏才八岁。接到哥哥的信，山杏就催爹妈去县城 照相，从春天催到秋天。后来，摘完了核桃、柿子， 照相，从春天催到秋天。后来，摘完了核桃、柿子，山杏一家终于决 定远征县城去照相。 那天晚上山杏一夜没睡好， 看妈在灶前弯着腰烙 定远征县城去照相。 那天晚上山杏一夜没睡好， 饼，爹替她添柴烧火。他们用半夜的时间准备路上的干粮，如同过年 爹替她添柴烧火。他们用半夜的时间准备路上的干粮， 一样。天不亮，他们就换上过年才穿的新罩衣，挎起沉甸甸的干粮篮 一样。天不亮，他们就换上过年才穿的新罩衣， 子出了村。 他们搭了五十里汽车， 走了二百里山路， 喝凉水、 住小店， 子出了村。 他们搭了五十里汽车， 走了二百里山路， 喝凉水、 住小店， 吃了多半篮子干饼，第三天才来到县城。他们找到了照相馆， 吃了多半篮子干饼，第三天才来到县城。他们找到了照相馆，照相师 傅将他们领进摄影间。当满屋灯光哗的一下亮了起来，当高楼大厦、 傅将他们领进摄影间。当满屋灯光哗的一下亮了起来，当高楼大厦、 鲜花喷泉之类的他们从未见过的华丽布景把这一家三口人包围时， 他 鲜花喷泉之类的他们从未见过的华丽布景把这一家三口人包围时， 们甚至来不及惊叹，照相已经开始。在照相师傅的指挥下，他们努力 们甚至来不及惊叹，照相已经开始。在照相师傅的指挥下， 把自己坐端正，同时大睁着眼睛向前方看去。随着灯光哗地灭掉， 把自己坐端正，同时大睁着眼睛向前方看去。随着灯光哗地灭掉，这 隆重的事件，几乎一瞬间就结束了。半个月后， 隆重的事件，几乎一瞬间就结束了。半个月后，山杏爹从村委会拿回 一个照相馆寄来的信封。山杏抢着撕开封口，里面果然有张照片。 一个照相馆寄来的信封。山杏抢着撕开封口，里面果然有张照片。但 这张照片上没有大睁着眼睛的山杏一家， 照片上只有一个人， 一个正 这张照片上没有大睁着眼睛的山杏一家， 照片上只有一个人， 冲她们全家微笑的好看的卷发姑娘。 冲她们全家微笑的好看的卷发姑娘。 第二天， 第二天， 山杏家的墙上挂出了这 张照片，照片上的姑娘冲所有来参观的人微笑着。有人问起这是谁， 张照片，照片上的姑娘冲所有来参观的人微笑着。有人问起这是

谁， 爹妈吞吞吐吐不说话，山杏说，那是她未来的新嫂子。 爹妈吞吞吐吐不说话，山杏说，那是她未来的新嫂子。 二十多年前我是一家文学杂志的小说编辑， 二十多年前我是一家文学杂志的小说编辑，有时候我会在小说 《意外》那样的深山农村短暂地生活，或者说“采访”。在一个名叫 意外》那样的深山农村短暂地生活，或者说“采访” 瓦片的村子里，我在“山杏”的家里住过。那一带太行山风景峻美 瓦片的村子里，我在“山杏”的家里住过。那一带太行山风景峻美，交通不便。村子很穷，土地很少，河滩里到处是石头。 交通不便。村子很穷，土地很少，河滩里到处是石头。因为不能耕种 小麦，白面就特别珍贵，家里有人生重病时，男主人才会说一句：煮 小麦，白面就特别珍贵，家里有人生重病时，男主人才会说一句： 碗挂面吃吧。我却被当成贵客款待。山杏的母亲为我煮挂面， 碗挂面吃吧。我却被当成贵客款待。山杏的母亲为我煮挂面，煎过年 才舍得吃的封存在小瓦罐里的腊肉。 当我临走把饭费留下来时， 他们 才舍得吃的封存在小瓦罐里的腊肉。 当我临走把饭费留下来时， 全家吃惊地涨红了脸，好象这是对他们的侮辱。在这个家庭， 全家吃惊地涨红了脸，好象这是对他们的侮辱。在这个家庭，我见到 了被常年的灶烟熏黑的土墙上挂着唯一一张城市年轻女性的照片， 就 了被常年的灶烟熏黑的土墙上挂着唯一一张城市年轻女性的照片， 是我写进小说里的那一张。 是我写进小说里的那一张。 有位德国作家说过， 有位德国作家说过， 变美是痛苦所能达到 的最高境界。 那么山杏一家对这陌生照片的态度， 就是把困境变成了 的最高境界。 那么山杏一家对这陌生照片的态度， 美吧？还有善良。 美吧？还有善良。 二十年之后， 二十年之后， 之后 小村庄瓦片已是河北省一个著名旅游风景区的一部 分了， 分了， 因为铁路和高速公路铺了过来， 因为铁路和高速公路铺了过来， 一列由北京发车的火车经过瓦 片通向了更深的深山。 火车和汽车终于让更多的外来人发现原来这里 片通向了更深的深山。 有珍禽异兽出没的原始森林， 有气势磅礴的百里大峡谷， 有清澈明丽 有珍禽异兽出没的原始森林， 有气势磅礴的百里大峡谷， 的拒马河，从前那些无用的石头们在今天也变成了可以欣赏的风景， 的拒马河，从前那些无用的石头们在今天也变成了可以欣赏的风景， 而风景就是财富的资源。 我曾经为了自己一部电影的拍摄再次来到这 而风景就是财富的资源。 山里， 山里， 电影里需要深山农户的院落， 电影里需要深山农户

的院落， 我毫不犹豫地向导演推荐了山杏 的家。 我看见从前的瓦片村民大多开起家庭旅馆， 山杏们有的考入度 的家。 我看见从前的瓦片村民大多开起家庭旅馆， 假村做了服务员、导游，有的则成为家庭旅馆的女店主。 假村做了服务员、导游，有的则成为家庭旅馆的女店主。她们不再会 女店主 为拍一张照片跑几百里地， 旅游景点到处都有照相的生意。 她们的眼 为拍一张照片跑几百里地， 旅游景点到处都有照相的生意。 光从容自信，她们的衣裳干净时尚，她们懂得了价值， 光从容自信，她们的衣裳干净时尚，她们懂得了价值，也知道谈论信 息。当我向她们打听一个更远的名叫“小道”的村子时，山杏们优越 当我向她们打听一个更远的名叫“小道”的村子时， 地说： 地说：“哼，小道呀，知道。他们富不了，他们没信息！”瓦片和周 小道呀，知道。他们富不了，他们没信息！边的村子都富了， 在这些富裕起来的村庄里， 也就渐渐出现了相互比 边的村子都富了， 在这些富裕起来的村庄里， 赛着快速发财的景象，毕竟钱要来得快，日子才有意思。就有了坑骗 赛着快速发财的景象，毕竟钱要来得快，日子才有意思。 游客的事情， 就有了出售伪劣商品的事情， 就有了各种为钱而起的 嚼 “ 游客的事情， 就有了出售伪劣商品的事情， 清”。 那一次导演对我的推荐很满意， 山杏家几乎原封不动地成为了电 那一次导演对我的推荐很满意， 影里女主角的家。 影里女主角的家。 制片主任问我场地租金怎么算， 我想起从前山杏一 女主角的家 制片主任问我场地租金怎么算， 家的纯朴，有把握地说，你就随便给吧，他们不会计较。 家的纯朴，有把握地说，你就随便给吧，他们不会计较。但事情并不 似我的预料， 当我回到我的城市后， 曾很多次在家中接待瓦片的房东 似我的预料， 当我回到我的城市后， ——山杏的爹。因为有了汽车、火车、电话，因为有了信息， ——山杏的爹。因为有了汽车、火车、电话，因为有了信息，遥远的 山杏的爹 山杏爹总是能够快速把我找到并申诉摄制组付他报酬的不合理。 比方 山杏爹总是能够快速把我找到并申诉摄制组付他报酬的不合理。 他说摄制组用墨汁把他的新房的白屋顶刷成了黑色； 他说摄制组用墨汁把他的新房的白屋顶刷成了黑色； 大灯把院里一棵 石榴树烤成了半死； 为了剧情需要他们还往河里摔过他的羊， 摔了一 石榴树烤成了半死； 为了剧情需要他们还往河里摔过他的羊， 次又一次， 五只羊被摔得十天起站不起来……这都是钱啊， 次又一次， 五只羊被摔得十天起站不起来……

这都是钱啊， ……这都是钱啊 可他们都 没给钱。我一次次放下手中的写作帮助愤怒的山杏爹向摄制组要钱， 没给钱。我一次次放下手中的写作帮助愤怒的山杏爹向摄制组要钱， 怒的山杏爹向摄制组要钱 心中却时有恼火： 要是没有火车呢？一切不是单纯得多吗？交通、 通 心中却时有恼火： 要是没有火车呢？一切不是单纯得多吗？交通、 讯和旅游业给瓦片带来了财富， 讯和旅游业给瓦片带来了财富， 同时也成为一种运载欲望的挑衅的力 现代化的强大辐射面对封闭的山谷， 是有着产生这种力量的资格 量。 现代化的强大辐射面对封闭的山谷， 虽然它的挑衅意味是间接的， 不像它所携带的物质那么确凿和体 的， 虽然它的挑衅意味是间接的， 并且我始终认为， 它带给我们的积极的惊异永远大于其后产生的 面。 并且我始终认为， 消极效果。 消极效果。那么， 现代化和市场经济在进化着乡村物质文明的同时， 也扮演 那么， 现代化和市场经济在进化着乡村物质文明的同时， 了催生欲望的角色。商业文明的到来和它“温柔的挑衅”使未经污染 了催生欲望的角色。商业文明的到来和它“温柔的挑衅” 的深山农人的品质变得可疑； 没有它们的入侵， 贫苦的山杏们的思维 的深山农人的品质变得可疑； 没有它们的入侵， 逻辑将永远是宽厚待人。 可我想说， 这种看似文明的抵抗其实是含有 逻辑将永远是宽厚待人。 可我想说， 不道德因素的， 有一种与己无关的居高临下的悲悯。 贫穷和闭塞的生 不道德因素的， 有一种与己无关的居高临下的悲悯。 活里可能诞生纯净的善意， 可是贫穷和闭塞并不是文明的代名词。 谁 活里可能诞生纯净的善意， 可是贫穷和闭塞并不是文明的代名词。 有权力不让山杏们利用大山的风景富裕起来呢？谁有权力不许一个 有权力不让山杏们利用大山的风景富裕起来呢？ “投诉” 亏待了他的摄制组呢？其实当我在 乡村老汉跳上火车去找人 投诉” 亏待了他的摄制组呢？ 这儿比喻火车是催生欲望的角色时， 蒸汽机火车已经从中国全面退役 这儿比喻火车是催生欲望的角色时， 成为我们时代的一个背影；内燃机车、电气机车也不再新鲜。 成为我们时代的一个背影；内燃机车、电气机车也不再新鲜。几年前 上海就已经出现标志着国际领先技术的磁悬浮列车。 上海就已经出现标志着国际领先技术的磁悬浮列车。 出现标志着国际领先技术的磁悬浮列车 在这个人类集体 钟情于速度的时代， 钟情于速度的时代， 那个仿佛不久前还被我们当成工业文明象征的蒸 汽机车， 转瞬之间就突然成了古董。 蒸汽， 这种既柔软

又强大的物质， 汽机车， 转瞬之间就突然成了古董。 蒸汽， 这种既柔软又强大的物质， 这个引发了第一次工业革命、 启动了近现代文明之旅的动力也就渐渐 这个引发了第一次工业革命、 从领先的位置上消失了。 当它的实用功能衰弱之后， 它那暖意盎然的 从领先的位置上消失了。 当它的实用功能衰弱之后， 怀旧的审美特质才凸现出来。问题是，当今世界， 怀旧的审美特质才凸现出来。问题是，当今世界，早已先期享受了工 业革命那实用功能所带来的诸多物质进步的人们， 业革命那实用功能所带来的诸多物质进步的人们， 谁又有权力为了个 人今天的审美愉悦，去对那些大山里的山民们说，我们可以富， 人今天的审美愉悦，去对那些大山里的山民们说，我们可以富，但你 们却不行呢？ 们却不行呢？ 我在这时想起一个深山里的少年。 年代， 我在这时想起一个深山里的少年。上世纪 90 年代，一个初秋的 的少年 下午， 下午， 我在一个名叫小道(向山杏们打听过的小道)的村子里， 我在一个名叫小道(向山杏们打听过的小道)的村子里， 顺着雨后泥泞的小道走进一户人家， 看见在堆着破铁桶和山药干的窗台上靠 后泥泞的小道走进一户人家， 着一块手绢大的石板，石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三行字： 着一块手绢大的石板，石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三行字： 太阳升起来了， 太阳升起来了， 太阳落下去了， 太阳落下去了， 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好呢？ 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好呢？ 问过院子的女主人， 她告诉我这是她九岁的儿子写的。 我又问孩 问过院子的女主人， 她告诉我这是她九岁的儿子写的。 子是否在家， 女主人说他割山韭菜去了。 那天我很想看见这个九岁的 子是否在家， 女主人说他割山韭菜去了。 深山少年，因为他那三行字迹歪扭的诗打动了我——我认为那是诗。 深山少年，因为他那三行字迹歪扭的诗打动了我——我认为那是诗。 ——我认为那是诗 那诗里有一个少年的困境，愿望，他的情怀和尊严，有太阳的起落和 那诗里有一个少年的困境，愿望，他的情怀和尊严，有太阳的起落和 他的向好之心。 那天我没有等到他回家， 但我一直记着石板上那三句 他的向好之心。 那天我没有等到他回家， 诗。今天那个少年早已长大，或许还在小道种地，或许已经读书、进 今天那个少年早已长大，或许还在小道种地，或许已经读书、 城。假如在新世纪的今天，我把他的诗改动一个字，变成“太阳升起 假如在新世纪的今天，我把他的诗改动一个字，变成“ 来了，太阳落下去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富呢” 来了，太阳落下去了，我什么时候

才能变富呢”，我还会认为这是诗 吗？ 与其承认这还是诗，不如承认这是合理的欲望。 与其承认这还是诗，不如承认这是合理的欲望。如同 16 世纪葡 萄牙诗人在欢迎他们的商船从海上归来时那直白的诗句： “ 萄牙诗人在欢迎他们的商船从海上归来时那直白的诗句： 利润鼓舞 着我们扬帆远航……” 着我们扬帆远航……” “利润”这字眼嵌入在诗行中看上去的确令人尴尬，但文学的责 利润”这字眼嵌入在诗行中看上去的确令人尴尬， 任不在于简单奚落“变富”的欲望，因为变富并不意味着一定变坏， 任不在于简单奚落“变富”的欲望，因为变富并不意味着一定变坏， 而“变好”并不意味着一定和贫穷紧紧相联。文学在其中留神的应该 变好”并不意味着一定和贫穷紧紧相联。是“困境”。贫穷让人陷入困境，而财富可能让人解脱某些困境，但 困境” 贫穷让人陷入困境，而财富可能让人解脱某些困境， 也有可能让人陷入更大的困境。 也有可能让人陷入更大的困境。 最近我在一篇讨论当代中国乡村的价 值变化的文章中读到， 消费经济时代的突然降临让许多没有足够心理 值变化的文章中读到， 准备和文化准备的村民，无暇也无力去做其他可供想象的人生筹划。 准备和文化准备的村民，无暇也无力去做其他可供想象的人生筹划。 多挣钱以确立存在地位的欲望压倒了这些， 他们被迫卷入人与人之间 多挣钱以确立存在地位的欲望压倒了这些， 一场财富竞赛的长征：争盖高楼，喜事大办，丧事喜办， 一场财富竞赛的长征：争盖高楼，喜事大办，丧事喜办，以丧失尊严 来换取以为的“面子”。中国中央电视台曾经报道过南方一些农村， 来换取以为的“面子” 中国中央电视台曾经报道过南方一些农村， 有人在办丧事时请戏班子跳脱衣舞， 因 “ 有人在办丧事时请戏班子跳脱衣舞， 为花得起钱而在邻里间 挣足 了面子” 这让人瞠目，让人想到说的虽是村民但又何止村民？ 了面子”。这让人瞠目，让人想到说的虽是村民但又何止村民？我的 一位北京亲戚， 当年住在四合院一间三平方米的小屋里， 如今他在为 一位北京亲戚， 当年住在四合院一间三平方米的小屋里， 自己选购汽车时， 打开一款已属高档车的车门， 竟皱着眉头不满地连 自己选购汽车时， 打开一款已属高档车的车门， 声说，“后排座间太小，空间太小！”所有这些，更让人思考一个国 声说， 后排座间太小，空间太小！ 所有这些， 家在富强的崛起时， 文明在何处以何种面目支撑。 文明是对人之所以 家在富强的崛起时， 文明在何处以何种面目支撑。 为人的制度性

守护， 是对人性尊严所必须的自由平等的捍卫。 这也正 为人的制度性守护， 是对人性尊严所必须的自由平等的捍卫。 是其价值魅力所在。 是其价值魅力所在。 生活在前进， 生活在前进， 高科技日新月异。 高科技日新月异。 人类的物质文明在过去 200 多年 但我们也应该看到 们也应该看到， 里发生的变化远远超过了之前的 5000 年。但我们也应该看到，相对 多年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些。更何况， 于人类有文明史的 5000 年，200 多年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些。更何况， 若从非洲南方古猿走出森林开始， 人类生理和心理的进化至少已经历 若从非洲南方古猿走出森林开始， 万年。有人类学家称，几乎所有人都对蛇有与生俱来的恐惧， 了 500 万年。有人类学家称，几乎所有人都对蛇有与生俱来的恐惧， 源于人类祖先早年在丛林中生活， 源于人类祖先早年在丛林中生活， 无数代人与蛇共处， 无数代人与蛇共处， 很多人失去生 因此已把这种警觉融入人类的基因代代遗传。 200 多年的进步 当 命， 因此已把这种警觉融入人类的基因代代遗传。使人类仿佛已经成为这个星球唯一主宰的时候， 我们是否真正知道欲 使人类仿佛已经成为这个星球唯一主宰的时候， 望将把自己带往何方？我们是否真正明白自己造成的这所有变化的 望将把自己带往何方？ 结果和含义？人类恐怕还要有更漫长的时间去领悟， 以让灵魂跟上变 结果和含义？人类恐怕还要有更漫长的时间去领悟， 化的脚步 今天，我们对世界的理解不断加深， 化的脚步。今天，我们对世界的理解不断加深，我们的生活水准不断 提高， 我们的物质要求也一再地扩大， 虽然我愿意赞美高科技带给人 提高， 我们的物质要求也一再地扩大， 类所有的进步和财富， 但我还是要说， 以财富和物质积累为核心诉求 类所有的进步和财富， 但我还是要说， 的变革，不能仅仅成为一种去伦理、去道德、去乌托邦的世俗性技术 的变革，不能仅仅成为一种去伦理、去道德、 改革。 巨大的物质力量最终并不是我们生存的全部依据， 它从来都该 改革。 巨大的物质力量最终并不是我们生存的全部依据， 是更大精神力量的预示和陪衬。 这两种力量会长久地纠缠在一起， 互 是更大精神力量的预示和陪衬。 这两种力量会长久地纠缠在一起， 相依存难解难分。 它们彼此对立又相互渗透， 构成了我们内在的思想 相依存难解难分。 它们彼此对立又相互渗透， 紧张。而文学要探究的领域，也应该包括这种紧张。 紧张。而文学要探究的领域，也应该包括这种紧张。 为什么我常会心疼和怀念瓦片村的山杏和她的一家？

为什么我常会心疼和怀念瓦片村的山杏和她的一家？为什么处 在信息时代的我们， 还是那么爱看电影里慢跑的火车上发生的那些缠 在信息时代的我们， 绵或者惊险？我不认为这仅仅是怀旧， 我想说， 当我们渴望精神发展 绵或者惊险？我不认为这仅仅是怀旧， 我想说， 的速度和心灵成长的速度能够跟上科学发明和财富积累的速度， 有时 的速度和心灵成长的速度能够跟上科学发明和财富积累的速度， 候我们必须有放慢脚步回望从前的勇气，有屏住呼吸回望心灵的能 候我们必须有放慢脚步回望从前的勇气， 就这个角度来说， 文学最深层的意义和精神可能是保守的——即 力。 就这个角度来说， 文学最深层的意义和精神可能是保守的——即 —— 使以最先锋的形式呈现出来的文学。 保守或许对科技创新有害， 但在 使以最先锋的形式呈现出来的文学。 保守或许对科技创新有害， 善与恶，怜悯与同情，爱与恨、尊严与幸福……这些概念中， 善与恶，怜悯与同情，爱与恨、尊严与幸福……这些概念中，并不存 ……这些概念中 在进步与保守的问题。 因为永恒的道德真理不会衰老， 而保卫和守望 在进步与保守的问题。 因为永恒的道德真理不会衰老， 人类精神的高贵， 人类精神的高贵， 保卫和守望我们共同生存的这个星球的清洁与和平 保卫和守望我们共同生存的这个星球的清洁与和平 理应是文学的本意。 在人类的欲望不断被爆炸的信息挑起、 人类的神 理应是文学的本意。 在人类的欲望不断被爆炸的信息挑起、经频频被信息蹂躏的物欲时代的喧嚣中， 文学理应发出它可能显得别 经频频被信息蹂躏的物欲时代的喧嚣中， 扭的、困难而保守的声音，或许它的“不合时宜”将是真正意义上的 扭的、困难而保守的声音，或许它的“不合时宜” 先锋！也因此，文学将总是与人类的困境同行。也因此， 先锋！也因此，文学将总是与人类的困境同行。也因此，文学才有可 能彰显出独属于自己的价值魅力。 能彰显出独属于自己的价值魅力。 太阳升起来了， 太阳升起来了， 太阳落下去了， 太阳落下去了， 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好呢！ 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好呢！ 我还是记起了深山少年写在石板上这简单的句子， 因为这里有诚 我还是记起了深山少年写在石板上这简单的句子， 实的内心困境，有稚嫩的尊严，更有对“ 实的内心困境，有稚嫩的尊严，更有对“我”的考问和期待。“我” 的考问和期待。 是充满欲望和希望的少年，少年是人类世界的未来。 是充满欲望和希望的少年，少年是人类世界的未来。 少年 人什么时候、怎样才能变得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