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婴,机变大家的为官之道】

【晏婴,机变大家的为官之道】

晏婴是一个名人。司马迁把他与管仲相提并论,甚至感叹自己如果与晏婴同代的话,愿意为他当马车夫。上过小学的人都知道晏子,是因为课本里有《晏子使楚》一文。

晏婴没有什么彪炳史册的业绩,但他的智谋更具有普适价值,主要有几条:

1.如何与老板相处,且能总是让老板采纳自己的意见;

2.如何既保持尊严又能施展自己的手段;

3.临机智变,处理复杂棘手的问题;

4.善于发现和推荐人才;

5.既能兼济天下,又能独善其身。

因而,晏婴在齐国做了五十五年的高官,伺候了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三代君主,经历了血腥风雨却始终不倒,实在是一个为官的天才。

晏婴除了出身很好学习成绩很好,其他的条件都不行。有好事者按春秋时代的尺寸计算,晏婴身高不到1.4米,最多与武大郎打一平手,而且长相并不好看,老鼠须,眯缝眼。一个人的海拔上不去,是很困难的事。幸好晏婴是官二代,他的父亲晏弱是齐国的上大夫,只是比国卿低一级的官职,属于中央政治局大员。齐灵公二十六年,晏弱病死,二十三岁的晏婴继任。可以说,这么年轻就身居高位,在古代也不多见。

齐灵公所在的年代,晋国称霸,一开始齐国还服从,后来就不太服气,参与诸侯混战,欲仿效百年前的齐桓公,恢复齐国霸主的地位。但精明的晏婴一眼就看出,齐灵公是表面喊得凶,其实内心没有勇气,是个矛盾纠结的人,断然不能持久。

晏婴是怎么看出来的呢?是通过细节。齐灵公这个人好比今天那些“口头有主义,心头无方寸”的官员一样,说一套做一套。遇到这样的老板,高参再有才华也难以施展。譬如,齐灵公的后宫美女很多,天天穿得花枝招展,灵公看烦了,就让她们女扮男装,也许是想借此提振一下他的“阳气”吧。宫里女人的穿戴,是当时的流行信号,于是全国的女子都效仿,大街小巷“不爱红妆爱武装”。齐灵公大怒,命人撕破她们的衣服,折断她们的腰带,强行禁止,但效果不佳。灵

公百思不得其解,问晏婴。晏婴说:君上纵容宫内的女子女扮男装,却对百姓禁止,就如同把牛头挂在国门却卖马肉一样。齐灵公这才下令宫中女子不再穿男装,这个现象很快就消失了。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晏婴把君、民放在一个平台上考虑,而齐灵公则只顾私欲、摇摆不定而不行王道,比晋献公更甚,所以这样的老板容易种下祸患。齐灵公早就立了公子光为太子,却又改立宠姬所生的公子牙,把公子光流放在外。齐灵公二十八年,这位做事不靠谱的国君病重,权臣崔杼悄悄把公子光迎接回来复立太子,并杀死公子牙母子,其手段比里克更残忍。齐灵公闻变吐血数升而亡。公子光即位,是为齐庄公。崔杼自然就当了权倾朝野的相国。

当时晏婴虽为上大夫,但毕竟入职时间短,又不愿参与大贵族之间的党争,所以没有发言权,只希望齐庄公能够重振朝纲,干一番事业。然而齐庄公也不是明君,他有两大爱好:女人和勇士。按说,君主喜欢女人并不是什么大错,姜小白就好色,管仲都认为不是主要问题。可这个齐庄公与曹操一样有重口味——喜欢别人的女人!无论古今中外,喜欢别人的女人是极其危险的事,曹操这样的牛人都差点被杀,何况齐庄公这种靠权臣扶起来的君主!当然,这种事晏婴即使知道,也不好明劝,因为君上喜欢的不是别人,是扶他上位的相国崔杼的老婆棠姜。

如果说贪淫好色是私事,那么崇尚武力、不顾道义就是公事了。齐庄公继位后,设置了“勇士”的爵位,只要谁孔武有力,就招来封官进爵,因此地痞流氓涌入朝堂,作恶市井,搞得乌烟瘴气。后来,又向晋国叫板,想以武力征服天下。晏婴屡屡劝谏,认为为君当先行安定国内,向百姓施惠,待国力强盛再图霸业。齐庄公对这个矮子很不耐烦,干脆明确告诉他:你那些道理没用,想干就干,不干滚蛋!晏婴看到老板如此玩火,心灰意冷,就把家中的财物分给百姓,带着妻儿老小到了乡下,一边渔猎耕种,一边教书育人。不出几年,这位从朝堂退隐的高官的贤名就传播四方,在百姓中赢得了口碑。

齐庄公六年,被惹毛了的晋国联合诸侯大举攻齐,朝野上下都很害怕。但这个贪恋脐下三寸的齐庄公,不以国家为重,心头却想着崔杼的老婆。正好,莒国国君前来进行国事访问,齐庄公让大臣都来坐陪,崔杼装病没去,实际上已经对这个他亲手扶上君位但又让他戴绿帽子的人起了杀心了。他知道齐庄公得知自己病了后就会到他家假装探病实则要趁机与老婆亲热,就预先在家中埋伏了刀斧

手。

齐庄公果然以探病为由,到了崔杼府上。见崔杼“病得起不了床”,假装安慰几句,就迫不及待地去了棠姜的内室,让自己的八个警卫员守在门外。但是,庄公还没来得及与情人调情,院门就关了,愤怒的崔杼带兵杀了进来,八名警卫被当场砍翻。庄公求饶不成,跳墙欲逃时被射杀。

听到国君被杀的消息,晏婴不顾个人安危,带着随从骑快马赶到齐都吊唁齐庄公。到了崔杼家门前,就要往里闯。随从拉着他说:您这是要为国君殉葬吗?因为当时确有不少大臣听说国君死了,就迂腐地上门找死,而更多的大臣则走了两条路:逃走或是赶紧巴结崔杼以求活命。

晏婴对随从说:殉葬?难道只是我一个人的国君吗?我干吗要为他而死? 随从:既然不为他而死,为何不逃跑还要到这里来呢?

晏婴:我干吗要逃跑?难道这是我的罪过吗?

随从:那我们就回家吧。

晏婴:国君都死了,我能回到哪里去呢?君主作为万民之主,理应主持国政。如果君主为国家而死,臣下就应该为他而死;君主为国家而逃亡,臣下就应该跟随他逃亡。但如果君主为自己的私欲而死,臣下为什么要为他去死呢?

应该说,在那种情况下,晏婴这些话是说给里屋偷听的崔杼听的。不来吊唁,有失为臣的本分,天下人就会觉得晏婴怯懦;来吊唁的人,就是崔杼的仇人,活命的希望不大。但晏婴的聪明在于,他借与随从的对话阐明了自己的主张:一个不顾臣民而只顾自己私欲的昏君,臣下不必为他去死,但出于礼节,还是要来吊唁的。他事先设置了这个情节,如果崔杼再杀他,就会失掉民心。崔杼弑君是因为君主过错在先,以晏婴在百姓中的影响能说这样的话,比他找寻各种理由为自己辩白都要管用得多。晏婴吃准了这一点,才敢来。

于是,崔杼眼睁睁地看着晏婴闯进了自己的家门,脱掉帽子哭悼庄公,然后从容离去。崔杼的死党——大夫庆封要杀掉晏婴,崔杼不准,说:他是百姓景仰的人,说得极有道理,杀他会失民心。庆封说:那就没有办法收拾这个矮子了吗?崔杼说,不要急,我有办法。

随后,崔杼和庆封拥立齐庄公的弟弟杵臼为国君,是为齐景公。崔杼自封右相,庆封为左相。景公年幼,崔杼专横,庆封阴毒。为了巩固权势,掩盖弑君的

大罪,崔杼把满朝文武大臣都驱赶到太公庙,派兵内外把守,逼迫大家歃血为盟,表示效忠于他。稍有违迕,即被处死,有七位忠贞的大臣已当场被杀,气氛十分恐怖。

整这事儿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逼刺儿头晏婴就范:不从则斩草除根,去掉政敌;从则视为“楷模”,众臣莫敢不从。于是,大臣们都目不转睛地看晏婴如何应对。

晏婴还是端起血酒,对天盟誓道:我晏婴忠于君主和国家,凡是助纣为虐的人都不得好死!说罢一饮而尽。崔杼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用剑顶着他的胸膛,要他重新发誓。晏婴毫不畏惧。这次庆封做了“好人”,他耳语崔杼:您杀庄公是因为他无道,所以国人并无很大的反应;但晏婴是民众爱戴的大臣,杀了他您将失去民心,不杀您将得民心啊。崔杼只得放了晏婴。

实际上,晏婴此次也是有备而来。他见崔杼为右相(首相),庆封为左相(次相),就起了离间之心,私下找人去对庆封说:崔杼狼子野心,弑君就是想专权。您的才华比崔杼高过百倍,为何要屈居左相之位呢?新君年幼,但具有明君的智慧,您要团结贤能之臣为国除奸,成为新君的首辅之臣,必将万世扬名。

奸人最喜欢用奸计,就是所谓的狗咬狗。这一点,晏婴看得非常清楚。他清楚庆封决不甘居于崔杼之下,就煽风点火。庆封正愁没人帮他,见当朝最有人望的上大夫都这样看问题,当然不能让晏婴死。阴险的庆封表面仍与崔杼穿一条裤子,却暗地里与晏婴往来。

经过一系列闹剧,齐国终于暂时平静了。庆封想当首相想得发疯,暗地派人向晏婴求计。晏婴当即支招:崔杼家中正闹废长立庶的事,家事难断,您乘隙挑起内乱,崔杼相信您,会请您出面调停,您即可斩其根,再向国君邀功。 庆封得计,暗地里将崔家的人挑拨得互相残杀,搞得鸡犬不宁。崔杼没有办法,来求庆封帮忙。庆封假装不知,“大惊”道:这也太不像话了!您若想制住他们,我愿代劳。崔杼高兴地说:人言虎不食子,我的两个嫡子崔成、崔疆要杀我钟爱的庶子崔明,你把他俩抓进牢里看管起来,我让崔明拜你为父。庆封说:这个好办,但请您回避一下,免得我不便行事。

结果,庆封带了甲士将崔府围得水泄不通,下令见人就杀,崔氏一门,竟被杀得一个不剩,所有车马服器,也都搜取无遗,又烧毁房屋,随后便向新君汇报

了“查抄乱贼崔杼全家”的“壮举”。齐景公虽被崔杼推上君位,但恨他剥夺了自己作为君主的权力,当即大赏庆封,提升他为首相。崔杼听到风声,回家一看,全家死光光,财物洗劫一空,才知道上了庆封的大当,又无力回天,在悲愤中只得自缢而亡。

当上了相国的庆封独揽大权,不再需要晏婴了,就在齐景公面前说晏婴的坏话。齐景公这个人虽然也好色,但比灵公、庄公强太多,心头还是知道晏子是有用的人才,就外派他去治理东阿避祸。庆封专揽朝政,后来家里出了乱子,被田氏权臣逼得逃往吴国避祸,最终被攻来的楚军灭族。

庆封之后,齐景公身边没有晏婴这样的能臣,一直被世家望族摆布,继位十年也未能亲理朝政。他想启用晏婴,不过陆续传来的都是说晏婴治理东阿不力的坏话。齐景公召晏婴回来,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说寡人问了那么多官员,就没有一个说你好话的,难道他们都不对,就你一人对吗?晏婴说,君上要听赞美微臣的话,容易得很,请再给我三年时间。果然,三年后,几乎所有的官吏都说晏婴的好话。齐景公很高兴,把晏婴召了回来问他是何缘故。晏婴说:以前臣治理东阿,努力为百姓办事,结果遭到了平日欺压百姓的人的反对,下级的官吏们向臣提出不合法的要求,臣都拒绝了,他们自然不满,就团结一致,说臣的坏话;后来君上想听到赞美臣的话,臣就反其道而行之,结果有权有势的人都很高兴,自然说臣的好话。

齐景公并不是昏君,当即有所领悟,就说:你不要再去东阿了,还是回来辅助寡人吧。

于是晏婴回朝,通过多方斡旋让齐国大世族归还田产,齐景公逐渐掌握了实权,深感只有依托晏婴这样的贤才国家才有希望。于是任命晏婴为相。

齐景公亲政,又有晏婴为相,齐国逐渐又恢复了国力。古代的君主都有一个通病,困难时期尚能与忠贤之臣一起同甘共苦,一旦熬过了困难时期取得了一点成绩就沾沾自喜,就连唐太宗李世民这样名垂千古的贤君也是一样,幸好有魏徵这样的诤臣一直浇冷水,不然哪有贞观之治?然而历史上只有一个李世民,魏徵却不少。老魏要是换个朝代,脑袋早掉八回了。

齐景公要倚仗晏婴,很多时候还是容忍他的谏言的,但有的话也听不进去,譬如他继承了先君“尚武”的传统,国运好转后就开始重用勇猛之人,想通过武

力来恢复齐桓公的霸主席位。于是,就出现了“齐国三杰”。

这“三杰”其实是三位力能搏虎的大力士,一个叫田开疆,一个叫公孙捷,一个叫古冶子。田开疆是齐国田氏贵族中人,后来田氏坐大后控制了齐国,可见是齐国最强的力量。公孙捷和古冶子也都出身世家。三人凭借在一些局部战争中取得的战功,又得到老板齐景公的恩宠,作威作福,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晏婴经过长时间对“三杰”的观察,认为长此以往,这三个人将因好战而使齐国陷入被动,而且三人均为田氏效力,对国家不利。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晏婴曾经推荐司马穰苴担任大将军之职,齐景公没有采纳。

话说这个司马穰苴可不是一般人,他是继姜尚之后的著名军事家,现在流传于世的《武经七书》中,此君著作《司马法》占据一席,其余六席是《孙子兵法》(孙武)、《六韬》(姜尚)、《吴子》(吴起)、《尉缭子》(尉缭)、《三略》(黄石公)、《唐李问对》(李靖)。这是中华兵法之大成,可见司马穰苴是一等一的将兵大家。但是,司马穰苴虽出身高贵(是陈国陈厉公的子孙),但家道中落,虽有一身学问却无处施展。晏婴在推荐他时对齐景公说,穰苴文能服众,武能威敌,请君上试用看看。齐景公一来嫌司马穰苴卑贱,二来“三杰”已经掌握兵权多年,担心换将会引来“三杰”的仇恨进而逼宫,就敷衍晏婴说:相国推荐的人寡人当然是看重的,就让他先做做守卫都城的将军如何?晏婴说,君上有所不知,穰苴此人是治军的天才,只能担任统帅。齐景公就说,再看看吧。

晏婴推荐司马穰苴,是公也是私。公,他眼观齐国受诸侯挤压,雄风不再,急切需要司马穰苴这样的军事天才来扭转局面,才能使国家立于不败之地,若是启用“三杰”这等只知勇武不知谋略的莽夫,国家将陷入危亡之中;私,即是他经过多年在齐国的政治旋涡中的沉浮,现在虽然做了相国,但相国是文官,需要与执掌兵权的大将相互协调,才好办事。

那么,要做到这一点,就是要像除掉崔杼那样不露声色地搬掉绊脚石“三杰”,让司马穰苴上位。

可是“三杰”如日中天,要兵有兵,有钱有钱,背后还有大家族掌舵,且三人又拜了把兄弟,一个鼻孔出气。这就加大了难度。不过,细心的晏婴经过仔细观察,发现齐景公因多年的内乱害怕“三杰”,并不是特别喜欢他们。若设法收拾这三个莽夫,齐景公也不会怪罪。

机会终于来了。鲁国国君鲁昭公带着相国叔孙蜡来访问齐国,齐景公就让晏婴坐陪。国事访问,无非是“宾主进行了友好的会谈,双方达成了一致意见”之类的虚文,主要是些文戏,没武将什么事儿。但田开疆、公孙捷、古冶子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硬是要来凑热闹,而且把军装的风纪扣都扣得很严实,在堂下佩剑而立,态度十分骄横。晏婴心想,有外国国君和相国在,这三人一定想表现自己,就心生一计。待二位君主喝麻了之际,晏婴对齐景公说:园中的金桃已经熟了,臣去摘几个来请二位国君品尝一下如何?

齐景公醉眼朦胧,说道:哪敢劳烦相国?不如让三位将军去摘些来。

“三杰”听了,互相望了一眼,都认为自己是堂堂大将军,怎么能干仆役的活儿?都说不如让宫里的太监去摘。晏婴谦卑地说:三位将军是国家的栋梁,虎背熊腰,臣怕三位将军摘果会把果树压倒,还是我这五短身材爬树比较合适。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鲁国国君和相国都是我国的贵宾,让宫人去摘桃就太不成敬意了。

在场的人听了,都哈哈大笑。齐景公表面没有发作,心头直恨“三杰”:你们三个他娘的不给寡人面子,等着瞧??还是晏矮子关键时候维护寡人啊?? 晏婴像一只大公鸭一样,一跩一跩地去摘桃子去了。不多时,果见晏相国端着玉盘,盘中有六个硕大新鲜的桃子。齐景公问:怎么就摘了这几个?晏婴回答:回君上,臣下遍观桃园,只有这六个桃子熟了,其余的还泛着青。招待尊贵的客人,自然得奉上熟桃。说完,先给鲁昭公献上一个,再给齐景公一个。两位君主啃了两口,桃汁从嘴角溢出,惹得“三杰”悄悄咽了口水。齐景公咂巴着嘴说:这桃真是难得,叔孙相国天下闻名,应当吃一个。叔孙蜡赶紧说:臣下哪里比得上晏相国?晏相国内修国政,外服诸侯,功劳甚大,理当享用。齐景公笑道:二位都是贤相,都应该吃一个。两位相国谢过,各自吃了一个。

他们四个吃桃,可把堂下的三位气坏了,心想国君当然该吃,但是两个相国只是耍嘴皮子,上过战场流过血吗?都怒目而视。这时晏婴发话了:君上,盘中还有两个桃子,依臣看应该赏给功劳最大的大臣吃。

齐景公这时也有点明白了,就皱眉问道:这可难办哪!我们齐国人才济济,为国出力的人很多,但谁的功劳最大还真不好说。

晏婴趋机点火:君上,依臣看,功劳最大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三位将

军都身经百战,为齐国立下了汗马功劳,还请君上赐桃。

齐景公点点头,对三人道:晏相国说得有理。不过,盘中只有二桃,你们却有三人,寡人要是赏了谁,其他的人一定会说寡人偏心。正好鲁国国君、相国也在场,你们就说说自己的功劳,让大家评判一下吧。谁的功劳最大谁就能吃桃子。 三人中公孙捷性情最急,他拍着胸脯大声说:功高莫过于救主。有一次我陪君上打猎,林中蹿出来一头猛虎,是我扑上去把老虎打死救了君上,应该可以吃个桃子吧?晏婴站起来喝彩,给他倒了一樽酒,再递上一个桃子,说:冒死救主,功劳堪比泰山,当满饮一樽,食桃一个!公孙捷饮酒食桃,十分得意。

古冶子见只剩一个桃子,急得跳出来喝道:打死老虎有什么了不起?当年我送君上过黄河时,一只大鼋从水中冲出来咬住了君上的马腿,把君上拖到急流之中,是我跳进波涛中杀了大鼋,救了君上。这样的功劳,不该吃桃吗?齐景公当场承认:当时黄河波涛汹涌,若不是将军斩鼋除怪,寡人焉有命在?理应赐桃。晏婴连忙把酒、桃送上,大赞古冶子盖世无双。鲁国君臣也说了不起。古冶子喝酒吃桃,豪气干云。

三人中的“老大”田开疆不像公孙捷和古冶子那么着急,但心胸狭窄。听了几位大人物都直赞公孙捷和古冶子,根本不提他,心肝气得刀割似的疼。他倒不是想吃桃,而是希望得到公正的评判,因为若论功劳,的确是他最大。于是,他阴沉着脸说道:要论功劳,你们两个只是匹夫之勇,而我带兵讨伐徐国大获全胜,徐国君臣降服,就连邻近的郯国和莒国也望风归附,其功劳直追齐太祖,却无人提一个字!你们却在这里提打虎、杀鼋的小事,不害臊吗!

晏婴见火已燃起,赶紧加了些油:田大将军的功劳,看怎么评了。若论征战,自然是田将军胜;若论忠心事主,还是打虎、杀鼋更直接。当然,田将军的功劳够得上吃桃子,但桃子已经没了,只好等桃子熟了再吃了。田开疆气得双眼喷火:你们以为我想吃那破桃子吗?你们这是成心羞辱我!没想到我出生入死为了齐国,却换来这等侮辱,我还有何面目站在朝堂之上!说罢,抽出宝剑,往脖子上一抹,顿时尸横当场。

在场的君臣都惊呆了。公孙捷见老大自杀,十分羞愧,叹道:刚才不过是戏言,要论功劳的确是田大将军最大,我们功劳小却自己出来邀功,自是无颜于世!于是也拔剑自刎。

转眼之间多了两具尸体,古冶子也沉不住气了,想起兄弟三人结义时的誓言,大哭道:是我害死了二位兄长!当初我们亲如骨肉,如今为了一个桃子竟然不顾盟誓之言,苟活下去必遭人耻笑!说罢也挥剑自裁。

齐景公倒没吓着,鲁昭公脸色大变,半天才起身说道:三位将军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为何如此气短?晏婴趁机说:国君有所不知,此三人是莽夫,非是将才。我大齐有司马穰苴,胸中所学,直追齐太公,一人可抵十万雄兵。鲁昭公大骇,赶紧回国去了。

齐景公对晏婴的阴招心知肚明,又见他趁机把司马穰苴作了国际宣传,就依了晏婴的意思,把司马穰苴提升为大将军。于是齐国因晏婴和穰苴一文一武而震慑诸侯。

这便是“二桃杀三士”的典故,今人看来不可思议,但在讲究气节的春秋战国时代,士大夫最怕的不是死,而是受辱。其实,现代人爱面子、找尊严,其心理基础是一样的。我们对吃多少苦、受多少罪都可以忍受,但要是有人瞧不起你而且当面说出来,能够不介意的人没有几个。金庸老先生写《天龙八部》时很好地运用了这种心理:乔峰当帮主后对副帮主马大元自以为天下最美的夫人根本不瞧一眼,于是马夫人心生怨恨,就四处张罗揭穿他是契丹人的秘密,引起了江湖的血腥风雨。所以,荣辱二字如一柄毒剑的两面,杀人不见血,我们在生活中都要慎重对待。

晏婴流传于世的故事很多,大多数是在外交场合如何巧舌如簧、战胜对手的故事。这里就不多讲了。还是说说他如何与老板齐景公相处,对我们或许更实用。 大凡老板,刚上台时还比较谦虚,久了则刚愎自用,很难听进手下的意见。历史上因为“进谏”被杀的人多得数不清,除了落个“忠君”的虚名,于事无补。做老板的助手,就是要解决问题的,不是为了图一时痛快。晏婴在处理与老板的关系上很有办法,有时知道老板不愿听,但事情又必须办,就采取了“曲线救国”的法子。

有几年,由于气候不好,庄稼歉收,民间就闹了饥荒,甚至有易子而食的事件发生。作为齐国的宰相,晏婴有责任救民于水火,数次进谏请齐景公开仓放粮赈济百姓。齐景公不同意,认为国家粮仓是战略物资,一旦打起仗来没粮草就瞎了。这个好大喜功的老板不仅不放粮,还命令晏婴为他筑造一座高台,供检阅

和游览之用。晏婴灵机一动,赶紧把这事揽下来,命令手下的官吏四处招那些没得饭吃的民工,提高他们的工钱,让他们到很远的地方取土,慢慢施工。齐景公催促,说可以就近取土,费那么大的事干什么?晏婴回答说:远方的土更瓷实,建筑质量就会更好,并说明凡是好的工程都必须“慢工出细活”,君上让我筑台我就要筑天下最好、最气派的。齐景公高兴。结果,这个工程花了三年才筑成,景公满意,百姓也渡过了难关。

齐景公时期,齐国推行“刖刑”。这种酷刑就是砍掉受罚人的脚。不少大臣谏言废止,但齐景公说:没有严厉的刑法国家就不安定,不允许人再提此事,否则问斩。有一次,齐景公问晏婴:你家靠近集市,你知道现在的物价如何?晏婴答道:当然知道。齐景公问哪种物品最贵和哪种物品最贱。晏婴说:当然是假肢最贵,鞋子最贱。齐景公一听,就晓得由于砍脚太多的缘故,于是不久就废除了刖刑。

齐景公爱马,一匹最心爱的宝马突然死了,齐景公大怒,下令把养马的人抓来肢解,众臣越劝景公越怒。晏婴闻讯后赶来,对齐景公说:这小子竟然把君上的爱马养死了,是该肢解!齐景公没料到晏婴站在他那一边,心情稍好了一点。晏婴接着对刀手说:你们知道尧舜肢解人的时候,从身体的什么部分开始的吗?齐景公听了,自然知道尧舜这样的仁德之主是不会肢解人的,但又不想收回成命,就说:凡是人犯了罪,都要受到处罚,没什么好说的。晏婴深表赞同,并说:君上要治这个人的罪,也得让他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大罪,这样他死了也能让百姓知道您是一位严明的国君。齐景公同意,命人把养马人牵来。晏婴指着养马人的鼻子,高声说道:君上要杀你,如今我让你死个明白——君上让你养马你却把马养死,这是第一个死罪;养死的马又是国君最喜爱的,这是第二个死罪;因为你养死了马而使国君杀人,百姓听说之后一定会私下里说国君不仁,诸侯听说之后一定轻视我国,这是第三个死罪。你知罪吗?”齐景公听后,当场释放了养马人。

齐景公好色,后宫中最宠姬妾婴子。婴子得病死了,齐景公三天三夜水米不进,呆坐在婴子的尸体旁,不准入殓。大臣们进谏,根本于事无补。众臣都慌了,不知该怎么办。有人出主意请相国来。晏婴进宫,不劝,只是小声对齐景公说:君上不必担忧,我这两天到海滨的仙山上请了一个高明的术士来,这个人有

起死回生之能,但请君上不要说出去,免得找他的人太多。齐景公一下跳了起来,大喜道:相国说的是真的吗?晏婴严肃地说:臣下啥时候蒙过您哪!齐景公马上请晏婴叫术士来。晏婴诡异地说:不过,一切要听臣下安排,君上必须离开并洗浴吃饭,否则就不灵了。齐景公想都没想,就依了晏婴,出门浴食去了。待国君一走,晏婴下令马上把死人入殓,然后才去找齐景公。齐景公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人救活了没有?晏婴只得实情相告:君上,原本就没有什么术士,臣下见尸体都臭了,才将婴姬入殓,还请君上早日将她入土为安。齐景公大怒:晏婴,你敢欺君!你把寡人当小孩子吗?寡人要治你的罪!晏婴说:君上啊,你难道不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全国的臣民都盼望您带来福祉,您却为了心爱的女人失去了为君的道义,难道要让大臣们寒心让百姓失望让诸侯耻笑吗?大臣们和国外的使者在等着您上朝啊!齐景公并非昏聩之君,只因伤心过度乱了方寸,经晏婴这么一“骗”,就强打精神上班去了。

孔子在三十五岁那年,通过齐国大夫的引荐拜见齐景公,齐景公也虚心地听他讲治国的道理,但越听脑袋越大,就找晏婴,问孔丘这人很有学问,能不能大用?晏婴说不能用。齐景公不解。晏婴告诉他:有学问与治理国家是两回事,孔丘盛装打扮,繁琐地规定尊卑上下的礼仪、举手投足的节度,连续几代不能穷尽其中的学问,从幼到老不能学完他的礼乐。如果君上想用这一套来治理齐国,除非您能坚持上百年。齐景公嫌麻烦,就对孔子敬而远之。孔子只得返回鲁国。 齐景公在位五十八年,是齐国历史上统治时间最长的国君之一。他能使齐国由乱入治,中兴大业,文治武功得以强盛一时,还是可圈可点的。特别是重用晏婴、司马穰苴等人,听得进忠言,是他的一大优点,证明他是一个务实的老板。 晏婴活到七十八岁,善终。观其一生,崇尚实用,极善急智,处事从容,确为机变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