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义论语解读——公冶长篇第五28(讲仁之用)

安德义论语解读——公冶长篇第五(28)

2010-01-26 16:33:04 来源: 评论:0 点击:152

【题解】

本篇取“子谓公冶长”句中“公冶长”三字为篇名。

上篇谈“仁”,谈“仁”之义,本篇亦谈“仁”,重点谈“仁”之用,谈孔子以“仁”为依据对人物的品评,大体分两类。

第一类是直接对孔门弟子的品评。如屈而受缧绁之难的公冶长,善于保护自己的南容,前者嫁姑娘,后者嫁侄女。赞扬子贡的精洁高雅,婉惜其专才而有余,通才而不足。同时记载了子贡的善推导能自知,以及对恕道的研究,对子路耿直豪爽,闻道即行,善于治兵才能的肯定;批评其好勇过我,勇而无谋的不足。其他如宓子贱的君子之行,冉雍的仁而不佞,宰我的懒惰,申枨的无欲,冉求的邑宰之才,公西赤的应对之能,颜回的闻一以知十,漆雕开的清风亮节,皆在品述之中。尤其是孔门师徒言志抒怀的内容,更是本篇的重点。 第二类是孔门弟子以外有关人物的述评。反面如臧文仲的僭礼,正面有子文的忠诚,陈文子的清雅,伯夷叔齐的清高,宁武子的愚直,子产的君子之道,晏子的善与人交,他们是贤人,是君子,但他们都不够“仁”德的标准。诸如季文子的“再思”之谏,狂简小子的思念之情,微生高的以曲为直,以及左丘明巧言令色足恭之耻,君子内讼改过之德,均需读者反复咀嚼品味。

【原文】

5.1子谓公冶长①:“可妻也②。虽在缧绁之中③,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④。

【注释】

①公冶长:姓公冶,名长,孔子的学生,生卒年不详。 ②妻(qì):名词作动词用,嫁女儿,在这里应为“许配”。 ③缧绁(léi xiè):捆绑犯人的绳子,这里指代监狱。 ④以其子妻之:(孔子)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子:这里指女儿。妻:以……为妻,意动用法。

【语译】

孔子在谈到公冶长时说:“可以把女儿嫁给他。尽管他正在蹲监狱,但他是无罪的。”于是就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嫁女儿。

公冶长,孔门弟子,鲁国人,无辜被抓进监狱,孔老夫子,却将其惟一的女儿嫁给了他。说明两点:一、“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孔子明足以察秋毫,不因外界对他如何,坚信其无罪,尤其要注意,“虽在缧绁之中”,意思是他是在押犯人,尚在狱中,毅然决然将自己女儿许配给他,非仁者不能断其是非,唯德者是能。其二、说明衰世用刑之滥。“罚不当罪,不祥莫大焉,刑称其罪则治,不称罪则乱(《荀子?正论》)应该是“明德慎刑。”(《荀子?成相》)孔老夫子是非分明,敢于抗义直行,“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公然将女儿许配给“缧绁之中”的犯人。以示对衰世无德之刑的抗议。大多认为孔子温柔敦厚,孰不知他也有嫉恶如仇而慷慨悲壮的一面。

【原文】

5.2子谓南容①,“邦有道,不废②;邦无道,免于刑戮③。”以其兄之子妻之④。

【注释】

①南容:姓南宫,名适(kuò),字子容,又称南容。孔子的学生,生卒年不详。 ②废:废弃,弃置不用。 ③免于刑戮:避免遭受刑罚。 ④以其兄之子妻之:(孔子)把他哥哥的女儿嫁给他。子,这里指侄女。妻,以……为妻。意动用法。

【语译】

孔子谈到南容,说他“在国家清明时不被废弃,在国家无道时免于刑罚”,于是就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

【解读】

上一章讲的是孔子嫁姑娘,这一章讲的是孔子嫁侄女。上一章嫁得豪爽悲壮,大有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的气度,这一章嫁侄女却又温柔之极。上一章强调“邦无道如矢”,孔子唯恐他的弟子们走偏锋,过于极端,事实上在孔子哲学中,他并不主张史鱼之直,“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他讲究的是斗争的艺术以及策略,他讲究“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卷而怀之”,邦无道一走了之。“邦有道,其言足以兴,邦无道,其默足以容。”(《中庸》)有道则干,无道则走,强调明哲保身。所以这一章嫁侄女则是另一番景象,邦有道则可以当官,邦无道可以免遭祸患,善于保全自己,不死打硬拼,是智者风范,所以孔子将侄女嫁给了他。前者嫁女,后者嫁侄,亲者疏之,疏者亲之,表现孔子不独亲其亲的仁者风范。

【原文】

5.3 子谓子贱①:“君子哉若人②!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③?”

【注释】

①子贱:姓宓(fú),名不齐,字子贱。孔子的学生,小孔子30岁,春秋末鲁国人。 ②君子哉若人:即“若人君子哉。”像这个人真是君子呀!若:像。 ③斯焉取斯:他从哪里学到这些好品质的。第一个“斯”指代子贱,第二个“斯”指代他的品德。焉:那里。

【语译】

孔子谈及子贱时说:“真是君子啊,象这个人!如果鲁国没有君子的话,他怎么能取得这些好品质呢?”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宓子贱的评价。

据史书记载,宓子贱,在鲁国边鄙地段单父担任地方行政长官,把单父治理得井井有条,令行禁止,百姓安居乐业。孔子去考察子贱的政绩,他问子贱,你来单父有什么收获,有什么损失吗?子贱说损失没有,收获有三方面:一是老师教诲的学问,我得以付诸实践,使自己对学问的理解更加深入。二是所得俸禄虽然不多,但足以分赠救济亲戚,使亲戚之间关系更加亲密。三是公事虽然紧急,但仍能抽出时间吊死问疾,使得朋友更加友爱。孔子听了这些见解后,心里十分高兴,说:“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如果鲁国没有君子,像你这样的德行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呢?这是赞扬宓子贱能见贤思齐、转益多师、虚心学习、勤于实践的优秀品质。

【原文】

5.4子贡问曰:“赐也何如①?”子曰:“女器也②。”曰:“何器也?”曰:“瑚琏也③。”

【注释】

①赐也何如:子贡怎么样?赐:子贡的名,姓端木。 ②女器也:你是器具。女:通“汝”,你。器:器物,器具。 ③瑚琏(hú liǎn ):宗庙里祭祀时盛粮食用的器具,上面镶嵌着玉,华美而贵重。孔子以瑚琏比喻子贡。

【语译】

子贡问孔子说:“我怎么样呢?”孔子说:“你,像器具一样。”问:“什么样的器具?”说:“庙堂中的瑚琏。”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子贡的评价。

子贡是孔门言语科的高材生,伶牙俐齿,性格外向,心直口快,具有非凡的外交才能,喜欢臧否是非,品评人物。“喜扬人之美,不能匿人之过。”(司马迁语)扬善不隐恶,他不

安本分,喜好经商。每次经营行情他都能摸准,富甲一方,“结驷连骑”。他善于创新,善于思考,勤学多问。子贡因贫富之问而悟“切磋”之义,孔子表扬他,“始可与言《诗》已矣。”并赞扬他“告诸往而知来者”,能“闻一以知二”。他擅长言辞,孔子告诫他:“先行其言而后从之(《为政篇》)。”因他优点突出,德行也不错,但未达到颜回“三月不违仁”的高度。 因此,当子贡向孔子问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意思是老师你刚才表扬宓子贱,说他“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斯焉取斯?”那么我怎么样呢?子贡急切想知道老师对自己评价,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你是一个器皿啊。”子贡听到这个评价,不明究里,仍继续追问,“何器也?”孔子说:“瑚琏也。”美玉“瑚琏”是盛祭品的高级器具,精洁高雅,有专门用处。 子贡如此多才,孔子评价他也只是“瑚琏”,系专才,而非通才。孔子要求“君子不器”,应具有多方面的才能,博学而多能。“瑚琏”之评,既有充分的且具有一定高度的肯定,又有一定的婉惜似的否定;肯定其精洁高雅,否定其不能通权达变而具“君子不器”之能,肯定多而批评少,表现孔子循循然善诱人的教学艺术。难怪子贡对孔子的评价那么高,“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也是从一点一滴一问一答之间逐渐形成的。子贡是孔子身边最亲近的弟子之一,师生感情甚笃,孔子去世后,其他弟子守心丧三年,“唯子贡庐于冢上,凡六年,然后去(《史记?孔子世家》)。”

【原文】

5.5或曰:“雍也仁而不佞①。”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②,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注释】

①雍:姓冉,名雍,字仲弓,小孔子29岁,春秋鲁国人,孔子的学生。佞:巧言之才,能言善辩。 ②御人以口给(jǐ):快嘴利舌顶撞别人。御:防御,抵挡。这里是争辩顶嘴。口给:言词不穷,滔滔不绝。给:足。

【语译】

有人说:“雍这个人,虽然有仁德,但没有口才。”孔子说:“哪里用得上巧言之才呢?应付人只凭巧言,只会屡屡让人厌恶。不知道他是否有仁德,何须巧言呢?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冉雍的评价。

冉雍是孔门德行科的高材生,与子贡性格相反,子贡开朗活泼,伶牙俐齿,冉雍仁笃厚道,不苟言辞。

于是有人向孔子质疑:“冉雍有仁德却没有口才。”孔子对子贡一向十分欣赏,但对他巧嘴利舌,多有微辞,因此在评价冉雍时。有人用“不佞”没有口才来责难冉雍,孔子十分不悦。劈首一个反问句:“焉用佞?”这一个反问句,有二层含义:一层说,冉雍如果够“仁”德的标准,不需要巧言之才。一层说,冉雍如果不够仁德的标准,有口才也无用。不论“仁”与“不仁”均不需要巧言之才,什么原因呢?“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雍也篇》) “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用快捷的巧嘴来对付他人常常遭人讨厌。

孔子结束时,又说一句“不知其仁,焉用佞?”连他够不够仁德的标准,都不知道,何必去用巧言之才去评说他呢?“焉用佞?”一头一尾,前后两次出现,遥相呼应。可见,孔子一向重视内心仁德的修养,反对表面华装艳丽,文质兼美是最佳境界,不能兼美,与其文胜质而华丽,不如“质胜文而朴野。”

【原文】

5.6子使漆雕开仕①,对曰:“吾斯之未能信②。” 子说③。

【注释】

①漆雕开:姓漆雕,名开,字子开,又称子若。孔子的学生,小孔子11岁,春秋鲁国人。仕:做官。 ②斯之未能信:即“未能信斯”,对这件事没有信心。之:宾语前置的标志词。③说:同“悦”,高兴,愉快。

【语译】

孔子让漆雕开去从政,漆雕开回答:“我对此事还没有把握。”孔子听了很高兴。

【解读】

本章记载漆雕开不愿出仕的态度。

漆雕开为人刚直不阿,矜气尚勇,藐视权贵。师从孔子,孔子向来赞同“学而优则仕”,见他业已步入中年,已具有做官才能,建议他去做官。漆雕开却说:“吾斯之未能信”,认为自己对做官还没有信心。根据他的性格,他可能是不屑做官,也可能是谦虚,不论是何种原因,对于一个勤奋而愿意继续随他学习的人,孔子却表现出喜悦之情。

【原文】

5.7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①,从我者②,其由与③!”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④。”

【注释】

①桴(fú):渡河用的筏子。 ②从:跟随。 ③其由与:大概只有子路吧。其:大概,语气副词。由:子路的名。与:疑问语气词。 ④材:通“裁”,裁度事理,不知约束。

【语译】

孔子说:“仁道不能施行,乘着木筏飘流海外,能跟随我的怕只有子路了吧!”子路听了这话很兴奋。孔子说:“由啊!你的勇猛超过了我,过分自信就没有什么东西可汲取了。”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子路的信任以及评价。

子路是孔门政事科的高材生,生性耿直好勇,爽直刚强,时有粗鲁野蛮之态。每次孔子发问,谈话,喜欢率尔开对,抢先发言。每次问志,他总是第一个发言。孔子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最喜欢的弟子:一个是颜回,一个是子路。一个文,一个武,颜回受表扬最多,子路受批评最多。

一天,孔子感叹,仁道不能推行,设想乘木排出海,远离尘嚣,跟从我的大概只有仲由吧!孔子是遥想感叹假设之问,并未打算真的远游。“子路闻之喜。”一个“喜”字,把子路受老师表扬后,欢喜雀跃的神态表现得十分充分。孔子因其一向喜欢子路率然坦诚,但对他的批评向来也十分率直,从不转弯抹角,也不看环境场所。见他手舞足蹈,欢喜异常,又劈头一盆冷水:“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孔子教学生,既是一位循循善诱,蔼然可亲的长者,又是一位刚正弘毅不阿私情的严师。

【原文】

5.8孟武伯问子路仁乎①。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②,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③,百乘之家④,可使为之宰也⑤,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⑥?”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⑦,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注释】

①孟武伯:姓孟孙,名彘(zhì),“武”是谥号。孟孙氏是鲁国执政的三家之一。 ②赋:指兵役和军政工作。 ③千室之邑:一千户人家的城镇。邑:庶民聚居地。 ④家:诸侯分封给卿大夫,由卿大夫管理并收用当地租税的地方叫采邑,也叫家。 ⑤可使为之宰:可以让他去做那里的总管。之,指代“千室之邑”、“百户之家”。宰:大夫家的总管,一个城邑的长官也叫“宰”。 ⑥赤:姓公西,名赤,字子华。孔子的学生,小孔子42岁,春秋鲁国人。 ⑦束带立于朝:穿好礼服,站立朝廷。束带,束紧衣带。

【语译】

孟武伯问:“子路有仁德吗?”孔子说:“不知道啊。”又问。孔子说:“由嘛,在一个拥有上千辆战车的国家,可以让他主管军政,但不知道他是否有仁德啊。”又问:“冉有怎么样?”孔子说:“求嘛,拥有上千户人家的都邑,或拥有百辆战车的大夫封地,可以让他任总管,但不知道他是否有仁德啊。”又问:“公西华怎么样?”孔子说:“赤嘛,盛装侍立在君主身旁,和来宾交谈应对还行,但不知道他是否有仁德啊。”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子路、冉求、公西赤的评价。

孟武伯向孔子问子路、冉求、公西赤三位孔门高足是否符合仁德的标准,孔子认为子路算得上一个军政长官,冉求可任行政长官,公西赤可任礼宾部长,至于是否符合仁德的标准,孔子说“不知也”,“不知其仁也。”

这里有两点需注意:

一、“仁”是一个很高的道德修养标准。孔子不轻易许人,弟子三千,也仅仅只用“其心三月不违仁”赞扬颜回,其余均无此殊荣。

第二、读《论语》全书,孔子对弟子不论表扬,还是批语,绝少使用全称肯定或全称否定的判断。既然不同意以“仁”赞许,孔子可以直接说“非仁也”,他却来了一句“王顾左右而言他”的句式,“不知也”,“不知其仁也”,他用了否定句,而是一种模糊否定,是不确定的否定,对追问事实的回避,而不是对追问事实的直接否定,表现了孔子循循然善诱人的教学艺术,不打击学生追求仁德的积极性。不轻易赞许,也不轻易否定,给学生努力留下了极大的空间,给自己也留下了许多回旋的余地。我们在与人交往或教学时,当慎用直接否定句。

【原文】

5.9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①?”对曰:“赐也何敢望回②?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④!”

【注释】

①愈:更好,更强。 ②赐:姓端木,名赐,字子贡。

【语译】

孔子对子贡说:“你跟颜回谁更强一些?”子贡回答说:“我怎么敢和颜回去比呢?颜回呀,闻一知十。我呢,闻一知二。”孔子说:“不如啊,我和你都不如他。”

【解读】

本章记载子贡的自我评价以及子贡和孔子对颜回的评价。

有关子贡,我们在1.15节、5.4节已经谈到,他是一个聪明伶俐善于品评人物臧否是非的人,他对同门学友,颜渊,子路,冉求等二十多人都做过品评,孔子认为他对人的评价都不错,是一个善于知人的人。“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能“知人”是一个有智慧的人,能“自知”是一个聪明人。

孔子想考察子贡是否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将他与颜回相比,向他提问:“汝与回也孰愈?”那一个更强一些?子贡在与宓子贱相比时,逼着问孔子“赐也何如?”孔子答:“器也”,进一步逼问,“何器也?”孔子最后说出“瑚琏”的评价。明显看得出,子贡和宓子贱相比,子贡颇有一些不服气。这一节将颜回与子贡相比,他的口气大不一样,“赐也何敢望回也。”意思是我哪里敢与颜回相比呢?颜回知道一件事,可以推导出十件事,我知道一件事,仅仅能推出两件事,“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颜渊以一知十,惊人的推导力,《论语》中不见记载,但子贡仅在《论语》中记载就有:因贫富之问而悟《诗经》“切磋”之义(见

1.15节),因伯夷叔齐之问而知孔子不事卫君(见7?15节)等均是闻一知二的典型事例。孔子见子贡推崇颜回而客观的评价自己,十分赞同他的说法,不及他啊,我与你都不及他。“吾与女弗如也。”

顺便说一下,有注释家将本章末句解释成:“我赞同你说的比不上他”,“与”应是连词“和”,而将其解成动词“赞与”之“与”,实际上降低了孔子谦虚博大的胸怀,承认弟子在某一方面或全方位超过老师。这正是老师教诲的结果,也是老师胸襟博大的表现,也是先生对弟子最高的奖励。何况颜回并未能全部超过老师,仅仅是“悟性”或曰推导联想能力略胜一筹。

【原文】

5.10宰予昼寝①,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②。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注释】

①宰予:姓宰,名予,字子我,又称宰我。小孔子29岁,春秋鲁国人。昼寝:白天睡觉。近人有考证为“午睡”。 ②杇:通“圬”,用泥抹墙。这里指粉刷。

【语译】

宰予白天睡觉。孔子说:“朽烂的木头不能雕琢,粪土之墙不能修整。对于宰予,我还能责备什么呢?”孔子又说:“以前我对人,听他怎么说就信他怎么做。现在我对人,是听他怎么说,还要看他怎么做。是宰予让我有了这种改变。”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宰我的批评。

宰予是孔门言语科的高材生,以能言善辩著称。孔子把宰予置于“言语”科之首,排在“利口巧辩”的子贡前面。他擅言辞,语言朴实,切中要害。孔子赞扬他说:“夫言贵实,使人信之,舍实何称之,是赐(子贡)之华,不若予(宰予)之实也。”(《孔丛子?记义》)可见孔子对他评价之高;孟子赞扬他:“智足以知圣人,污不至阿其所好。”(《孟子?公孙丑上》)宰予天资聪明,勤学好思,勇于革新,曾经公然与先生论辩“三年之丧”时间太长(参见17.21节)。宰予的这种不拘礼节,大胆思考,大胆责难的敢作敢为的精神,也直接影响到他在行为上对传统礼制的不满。

本节记载宰予白天睡觉,显然不符礼制精神。孔子见了气恼至极,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弟子公然的违礼行径,给宰予以严厉的批评,说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粉刷)也。”并从此改变了看待人的方法:“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孔子的这几句评语,直接影响了后人对宰予的评价。长期以来,“朽木不可雕”几乎成了宰予的代名词,而且妇孺皆知。

事实上,从上述可知,无论是从学习态度,还是从学习成就上看,宰予都是一个好学的学生,而且善于思考,勇于实践。孔子把“仁”“礼”作为人一生追求最高目标,比“法”更为重要,而礼的起点正是人们的日常生活,起居必须的内容。宰予昼寝违礼,看似违背小礼小节,实际上干系重大,甚至可以同治国安邦联系在一起。孔子严厉的责骂,并不在意批评他惰学,而是针对他“昼寝”的违礼行为,因此孔子的愤怒可以想见。也可能因为宰予悟性极高,对孔子的初级教学早已心领神会,不需要再听讲,于是呼呼大睡。详细背景实难知晓,笔者妄加推测而已。

【原文】

5.11子曰:“吾未见刚者①。”或对曰:“申枨②。”子曰:“枨也欲,焉得刚③?”

【注释】

①刚者:刚正的人。 ②申枨(chéng):姓申,名枨,又名党,字周,孔子的学生。春秋末年鲁国人。 ③焉得刚:孔子认为欲望太多的人就不会刚正。

【语译】

孔子说:“我还没见过刚正的人。”有人就回答说:“申枨不就是吗。”孔子说:“申枨是一个欲望过多的人,怎么能算刚正呢?”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申枨的评价。

孔子说:“刚、毅、木、讷近仁”。“刚”是居四种接近仁道的美德之首,《礼记?表记》说:“无欲而好仁者,无畏而恶不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明代吕坤在《呻吟语》中说:“所

贵乎刚者,贵其能胜己也,非以其能胜人也。”所以孔子说“吾未见刚者”。有人不赞成孔子的看法,提出申枨。关于申枨的具体事迹已无法详考。“枨也欲,焉得刚?”无欲则刚,有欲则不能称其为“刚”。“刚”即“正大光明,坚强不屈之谓刚,乃天德也。”(《论语集释卷九》) “刚”是一个人重要的品德,若与“柔”结合,刚柔相济,便十分完美。诸葛亮在论“将领”时有一段话,值得一读:

“善将者,其刚不可折,其柔不可卷,故以弱制强,以柔制刚,纯柔纯弱,其势必削,纯刚纯强,其势必亡,不柔不刚,合道之常。”(《诸葛亮全集》)

《格言联璧》中有一段关于欲望的论述颇有趣,现抄录以备参考:

无欲之谓圣,寡欲之谓贤,多欲之谓凡,徇欲之谓狂。人之心胸,多欲则窄;寡欲则宽。人之心境,多欲则忙,寡欲则闲;人之心术,多欲则险,寡欲则平;人之心事,多欲则忧,寡欲则乐;人之心气,多欲则馁,寡欲则刚。

【原文】

5.12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①,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②。”

【注释】

①之:取消句子的独立性。诸:“之乎”的合音。 ②及:达到,做到。

【语译】

子贡说:“我不希望别人强加给我什么,我也不希望强加给别人什么。”孔子说:“赐啊,这并非你所能做到的啊。”

【解读】

本章记载子贡对恕道的研究。

孔门“恕”道,标准定义应该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子贡研究恕道颇多。对这一句话研究后,颇有心得,将这句话进一步具体化,如采取接续法的话,可以说成:“己所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勿施诸人”,“己所不欲”,“己”字是主语,“不欲”是谓语,宾语省略,子贡将“不欲”的宾语补出:“人之加诸我也”。“勿施于人”是一个动宾短语,缺主语和谓语,子贡将其主语和动词谓语补出“吾亦欲”,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更清晰更具体,可见子贡研究问题的深度,对恕道理解把握的准确度。为人处事,接人待物,守住一个“恕”字,颇不容易,何况子贡一向喜欢品评人物,臧否是非,扬善而不隐恶。孔子说:“赐啊,非你的修炼所能达到的高度。”

【原文】

5.13子贡曰:“夫子之文章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②,不可得而闻也。”

【注释】

①文章:指孔子传授的有关诗、书、礼、乐等典籍的学问。 ②性:人的本性。天道:天命。主宰人类命运的各种规律。

【语译】

子贡说:“先生的学问有机会听人讲到,先生关于本性与天道的见解却没有机会听人讲到。”

【解读】

本章记载子贡对孔子学问“知”与“不知”的评述。

这一节文字有三处省略:一是,“夫子之?言?”文章,蒙后省略一个“言”字。二是,“可得而闻?于人?也”,介宾短语,“于人”省略。三是,“不可得而闻也”,也省“于人”介宾短语。整节意思是:夫子所谈的学问,有机会听到;夫子所谈的“性与天道”,却无法听到。孔子的教学分初级阶段和高级阶段:初级阶段谈道德文章,高级阶段谈“人性与天道”。高级阶段所谈大多是孔子的创见,所以“不可得而闻于人也”。

这一节文字还有一种理解:认为孔子“不语怪、力、乱、神。”“罕言利与命。”“不知生,焉知死。”只重视寻常的道德文章,不谈形而上的人性天命,可备一说。

【原文】

5.14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①。

【注释】

① 有(yòu):通“又”。

【语译】

子路一旦获得新知,在还未能实践它之前,唯恐再获得新知。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岸子路闻风而动,勇于实践精神的赞扬。

这一节表明子路闻道而行,勇于实践,率真直爽而又急躁的性格特征,也说明了子路对真理追求的态度。孔子曾把“敏于行”作为衡量君子的条件之一,但他并不是无条件的主张“敏于行”。譬如说在《先进篇》中子路问“闻斯行诸”,即听到道后马上就行动吗?孔子却回答他:“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建议他多思多问而后行。季文子又问“三思而后行”,孔子却回答说:“再,斯可也。”重复考虑一次都行了,不要反复思索,疑事无功,又叫季文子赶快行动。因季文子,冉有性格缓慢,于是叫他们闻道而速行;子路性格刚勇急躁,孔子要他闻道而多问,多方面表现孔子因材施教,强调执两用中,讲究中和之道。

【原文】

5.15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①?”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②,是以谓之?文?也。”

【注释】

①孔文子:卫国大夫仲孙圉(亦作“御”、“圄”),“文”是他的谥号。 ②耻:意动用法,以……为耻。

【语译】

子贡问道:“孔文子因为什么谥为?文?呢?”孔子说:“聪明好学,不耻于向下求教,因此谥为?文?。”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孔文子谥号的解释。

孔文子,卫国大夫,私德有秽,死后封谥为“文”,子贡疑而问之。“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孔子是则是,非则非,是非分明,以“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答之。“敏而好学”,犹如孔子“好古,敏以求之”,勤敏而好学,好学则多闻多见多识,“不耻下问”,则是“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以好学之博而问于“不能”与“寡”,雅量懿行,堪称“文”之封谥。

【原文】

5.16子谓子产①:“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注释】

①子产:姓公孙,名侨,字子产,郑国人,郑简公、郑定公的宰相,执政二十二年,春秋时杰出的政治家。

【语译】

孔子谈到子产时说:“他有君子的四种品行:自我言行恭谨,对待上级敬重,养护百姓有实惠,使用民众恰当。”

【解读】

本章记载郑国子产四大美德。

子产,郑国大夫,善纳群言,善于治国。孔子用四个字评价他“恭”“敬”“惠”“义”。“恭”“敬”用于自己,孔子在《子路篇》中说:“居处恭,执事敬。”朱熹注说:“恭主容,敬主事,恭见于外,敬主乎中。”可见“恭”“敬”是用来律己的,律己是由内向外,内外双重。“君子求诸己,责己也严。”“惠”“义”对大众,“惠”,应是施惠,“惠则足以使人”;“义”者,宜也,宜即恰当,其使民也义,与“使民以时”,意义一样(参见1.5),春耕秋收使民以时。

【原文】

5.17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①,久而敬之。”

【注释】

①晏平仲:姓晏,名婴,字平仲,春秋时夷潍(今山东高密)人,与孔子同时代的人,约大孔子21岁,齐国大夫,历任齐灵公、庄公、景公三朝。

【语译】

孔子说:“晏平仲善于和人交往,时间越长别人对他越尊敬。”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晏子“善与人交”的品评。

据笔者观察,一个人应有“身份”和“份量”的区别。“身份”是社会的外衣,是上级或大众给的荣誉或某某称号,或某某职务或职称,身份是社会地位的像征。“份量”却是自己给的,有许多为政者或达官贵人或名星大腕,未接触,高山仰止,敬慕非常,一旦接触,与其交往,便常觉其名不副实,身份颇高,份量不够。这就是身份和份量的区别。身份是别人给的,份量是自己给的。份量靠自己的学识德养,身份也要学识德养;但身份却有机遇性,偶然性在内;份量却只具有必然性。

晏子身不满七尺,学识渊深,德誉满身,恭敬待人,出入应对,智慧过人,善与人交,久而敬之。许多人不善与人交,久而轻之,越交关系越疏远,而晏子却越交人越“敬之”,是什么原因呢?除了他的外在身份外,重要的是他内在的份量,他的身份和份量是相符相等的而非名不副实,非交往而不被人尊敬的一类。

荀子在《子道篇》中有一段引用曾子的话说得十分精彩,可以做反面参验:

同游而不见爱者,吾必不仁也;交而不见敬者,吾必不长者也;临财而不见信者,吾必不信也。三者在身,曷怨人?怨人者穷,怨天者无识,失之于己而反诸人,岂不亦迂哉?

【原文】

5.18子曰:“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棁①,何如其知也②?”

【注释】

①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棁(zhuō):臧文仲收藏了一只大龟在雕刻着山形的斗栱和画有花草图形的短柱的房子里。臧文仲:姓臧孙,名辰,鲁国的大夫。居:居住,使居住。这里是收藏的意思。蔡:蔡国产的一种大乌龟,古人用龟壳占卜。山节:刻成山形的斗栱。藻:画着花草图案的短柱。 ②知:通“智”,聪明。

【语译】

孔子说:“臧文仲收藏了一只大蔡龟,龟房屋上装饰着山形的斗栱,绘有藻草的短柱,怎么算得上聪明?”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臧文仲不守礼仪行为的批评。

据《礼记?明堂位》记载:“山节藻棁,天子之庙饰也。”收藏蔡龟以及在屋上装饰山形的斗栱、绘有藻草的短柱,都是诸侯或天子才能这样做的事情,因此臧文仲的行为是僭越。

【原文】

5.19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①,无喜色;三已之②,无愠色③;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④,焉得仁?”“崔子弑齐君⑤,陈文子有马十乘⑥,弃而违之⑦,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⑧,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④,焉得仁?”

【注释】

①令尹:楚国的官名,相当宰相。子文:姓鬬(dòu),名豰於菟(gòu wū tú),字子文。 ②三已之:三次免职。已:免职。 ③愠(yùn)色:怨恨的神情。 ④知:同“智”,仁、智、勇,乃儒学三达德,勇不及智,智不及仁,未知,即智的标准未能达到,怎么能算得上仁,本章末句同此。 ⑤崔子:崔杼,齐国的大夫,曾杀死齐庄公。弑(shì):地位低的人杀死地位高的人叫弑。齐君:齐庄公。 ⑥陈文子:名须无,齐国的大夫。有马十乘:有四十匹

马,古代四匹马驾一辆车。乘:四匹马。 ⑦弃而违之:丢掉了马,离开了齐国。违:背离。 ⑧之:到。

【语译】

子张问道:“令尹子文三次被任命为令尹,没有沾沾自喜的样子。三次被罢免,也没有怨恨的气色;自己当政时的政务,一定告诉新令尹。他怎么样?”孔子说:“做到了忠。”又问:“也算是仁了吧?”回答说:智的标准都没有达到,怎么算得上仁呢?子张又说:“崔杼以下犯上杀了齐君,陈文子有马四十匹,抛下不要,出走他国。到了他国,说:?这里的执政者像我国的大夫崔杼。?就又离开了。又到了一国,说:?仍像我国大夫崔杼。?又离开了。这怎么样?”孔子说:“做到了清。”又问:“也算是仁了吧?”回答:“智的标准都没有达到,怎么算得上仁呢?”

【解读】

本章记载了子文之“忠”以及陈文子之“清”。

子张在这里向孔子问了两个人:一个是楚国上卿子文,一个是齐国大夫陈文子。一个“忠”而不及“仁”,一个“清”而不及“仁”。

子文三次让他担任令尹之职,“无喜色”,三次免去令尹之职,“无愠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得之不以为喜,失之不以为忧。尤其可贵的是,他每次离任办理交接时,“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子文这样做,保持了政策的连贯性,严肃性,上不扰君,下不扰民。后来历代执政者,一朝天子一朝臣,前任不向后任办交接,后任将前任各项政策,不论对错,一律推翻重来,以示革新。与令尹子文相比,怎能不汗颜。为政者达到这种境界,确属不易,孔子却只许了一个“忠”的评语给他,是否到达“仁”的标准,“未知,焉得仁”?智的标准都没有达到,怎么算得上仁呢?

为什么是“忠”而不及“仁”呢?“忠”,在儒家文化中有许多内容:一是“忠人”。“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子路篇》)。”二是“忠己”。“居之不倦,行之以忠。”(《颜渊篇》)“为人谋而不忠乎(《学而篇》)三是“忠君”。“臣事君以忠(《八佾》)。”四是“忠道”。“从义不从父,忠道不忠君(《荀子?子道》)。”令尹子文“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若从“忠”的程度上看,有“大忠、次忠、下忠、国贼”之分。令尹子文之“忠”,是“忠于职守,属于“忠事”。

为什么孔子不能以“仁”许之呢?“仁”是孔子思想的核心,是孔门弟子修炼的最高境界,它涵盖一切美德,它是各种美德的总和。“忠”只是“仁”的一部分内容,况且令尹子文的“忠”,尚有过“中”之嫌。因为“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仁者”是非曲直十分明显,何况孔子一向主张“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子文之“忠”,“善怒不形,物我无间,知有其国而不知有其身,其忠盛矣(朱熹注)。”这就是孔子不以“仁”赞许的原因。

令尹子文“忠”而不及“仁”,齐国大夫陈文子却是“清”而不及“仁”。

春秋时期,社会处于急剧变革时期,礼崩乐坏,以下犯上,春秋共242年,灭国52个,弑君36人。“崔子弑齐君”便是一例,陈文子与崔杼同是齐国大夫,同朝辅佐齐庄公,崔子杀了齐庄公。陈文子无可奈何,抛弃全部家产,马四十匹,愤然出走。谁知“至于他邦”,天下乌鸦一般黑,连走数国,均“犹吾大夫崔子也。”如此清廉自守,耿介高洁,孔子却仅许之为“清”,“仁矣乎?”孔子说:“未知,焉得仁”,“清”而未及“仁”。“清”一般说有二类:一类是“伯夷之清”。据《孟子?万章》说:

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不是理想的君主不侍奉,不是理想的百姓不使用。治则进,乱则退,苛政发生的地方,暴民居住的地方,他都不愿意去居住。他认为与乡下人处,好像是穿着朝服戴着朝冠坐在泥涂炭灰上。纣王当政时,他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 伯夷之清,洁身自好,远离喧嚣乱世,不染尘滓,隐居海滨,逃避社会,是纯清至清。这一类人,保住了自己的清名,则视天下苍生黎民不顾,孔子并不赞成。仁者应该匡乱,救弊,在国家危难时,应舍身以就义,杀身以成仁。即便是孔子进入了晚年他已不在鲁国任政,在鲁哀公十四年,齐国发生内乱,“陈成子弑简公”,孔子听说后,以示慎重,“沐浴而朝。”告于哀公,“陈恒弑其君,请讨之。”朱熹认为:“臣弑其君,人伦之大变,天理所不容,人人得而诛之,况邻国乎?”孔子已是暮年又不为政,且是邻国,却仍极谏哀公讨伐陈成子。陈文子身为在职大夫,臣弑其君,不能舍身以谋国,却远离乱邦,只能够得上“清”的标准。当然这里有一个问题,孔子也主张,“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卷而怀之”。“乱邦不入,危邦不居”。这里说陈文子清而不及仁,逃离乱邦又不对,似乎又是批评,前后表面看,似乎有一些矛盾。应该说,这是孔子评判人物高低层次不同,而使用的标准不同。“仁”作为最高境界,“舍生以取义,杀身以成仁。”陈文子未能达到,但作为“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作为仁的内涵之一“清”还是达到了,因此,我们说陈文子属伯夷之清,除了伯夷之清之外,还有一种柳下惠之和。孟子说:

柳下惠不以侍奉坏国君为耻,不辞小官,当官不隐藏自己的才能,凡事按原则办理,自己被遗弃也不怨恨,穷困时也不忧愁,与乡下人相处,高高兴兴,不忍离开,他并且说:“你是你,我是我,即使赤身露体地站在我身边,(只要我自己清洁)又怎么能玷污我呢?” 柳下惠之和与陈文子、伯夷之清又不同,同是洁身自好,柳下惠却不厌恶别人,仍能和谐相处,“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清和之气由内而外,耿介独立,不同流俗,别人不能污染,“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污染)我哉。”“和而不流”之“和”,是“和谐”“和睦”“融洽”,却不是沆瀣一气,不是同流合污。“和而不流”是强者的境界,是仁者的境界。

对令尹子文许之以“忠”,对陈文子许之以“清”,而均不以“仁”许之,子张两次问“仁矣乎”?孔子都回答的是“未知,——焉得仁?”意思是不够仁的标准,或者应该直说“非仁”。孔夫子却先来一句“未知”,未达到“智”的标准,怎么够得上仁呢?

【原文】

5.20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①。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注释】

①季文子:鲁国大夫季孙行父,“文”是他的谥号。他是鲁桓公少子季友的孙子,曾在宣公、成公、襄公三代担任鲁国的执政。

【语译】

季文子遇事都要再三斟酌才行动。孔子听说后,说:“两次,就足可以了。”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思考”的观点,思有方向,思亦有度。

孔子以及孔子传人关于“思”的论述颇多,“君子有九思(《季氏》)。”“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为政》)。”诸如“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辩之,笃行之……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中庸》)。”许多场合大多谈的是多思慎行,多思慎言。

本章对“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却反其道而行之,不要他多思,只需思考两次即可。季孙一族是当时掌握鲁国政权三家贵族(即所谓“三桓”,鲁桓公的后代。)中势力最大的一家,但季文子本人并不骄横,《史记?鲁世家》说他去世时,“家无衣帛之妾,厩无食粟之马,府无金玉”。因此,孔子尽管不满三桓,但对他还是给予好评。据《左传?文公六年》记载,季文子出使晋国时,曾让手下准备好遇到丧事该如何行事的礼仪再上路。他的下属不明白,季文子说:“预防意外是古代的好教训。万一需要而没有准备,就会处于困难的境地。多准备一些有什么坏处呢?”这恐怕就是此处所谓的“三思而后行”。处事多思当然是好的,但过分了也不尽善,这与孔子“过犹不及”的思想是吻合的。这是孔子因材施教,也是中庸思想的具体表现。

【原文】

5.21子曰:“宁武子①,邦有道则知②;邦无道则愚③。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注释】

①宁武子:姓宁,名俞,“武”是谥号,卫国大夫。 ②知:通“智”。 ③ 愚:装傻。

【语译】

孔子说:“宁武子这个人,国家清明就显出智慧;国家无道就显现痴愚。他的智慧人们可以企及,他的痴愚却无人可比。”

【解读】

本章记载宁武子的大智若愚。

孔子思想中,对“殷有三仁”,舍身以取义,杀身以成仁,表示积极充分的肯定,认为他们达到了“仁”的境界,同时又赞成“明哲保身”,强调“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因此,对宁武子“邦有道”就贡献聪明才智,邦无道就装疯卖傻的行为,表示极大的赞赏。

后世郑板桥说:“由糊涂到聪明难,由聪明到糊涂更难,难得糊涂。”大约源出于此,也是对乱世的一种无言的抗争。大智若愚,是智慧的表现。因此宁武子的智慧可及,装糊涂却不是一般人不可及。据《左传》记载:

宁武子在鲁文公四年(公元前623年)出使鲁国,宴席上,鲁君命乐工演奏天子用来招待诸侯《湛露》、《彤弓》的乐诗,他既不答礼,也不作任何反应。事后,鲁君派人私下询问他,他惊讶地答道:“我还以为乐工在练习呢。这是诸侯朝拜天子,天子用以宴请诸侯而奏的乐诗。”

这大概就是孔子所说的“痴呆”,这种“痴呆”是一种大智若愚的处世态度。从消极意义上说,它避免了自身遭到伤害;从积极意义上说,它也是对无道越礼行为的一种抗争,这大概就是孔子赞誉宁武子的用意。

【原文】

5.22子在陈①,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②,斐然成章③,不知所以裁之④。”

【注释】

①陈:国名。约在今河南东部和安徽北部一带。 ②狂:志向大。简:行为粗略。 ③斐(fěi)然:有文彩的样子。 ④裁:裁制,节制。

【语译】

孔子在陈地时,感慨说:“回去吧!回去吧!我家乡的弟子们,志向高远但行为狂妄,文采灿烂可观,但却不知道如何自我节制。”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狂简弟子的怀念。

孔子,“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除学习之外,则仅做两件事:一是行道,二是传道。行道:游历诸侯,送经布道,推行仁政,以天下之任为己任。传道:广收弟子,讲授学业,传道于人,修《诗》《书》订《礼》《乐》,传道于后世。孔子出则忧其道之不行,退则忧其弟子“业之不修”,进亦忧,退亦忧。孔子客居陈国,忧仁道难行,

退而忧“吾党之小子狂简”而无人教诲,于是浩然长呼“归与!归与?”言之不足,乃重言之,反复呼告“回去吧,回去吧”,表现了孔子进退双忧,复杂而又矛盾的心情。“狂简”,朱熹说:“志大而略于事也”,意思是志向高远,却又粗略简率;斐然成章文理昭然,有伦有序,有首有尾,有可观者,虽狂却能成就事业,比“狷”而退守孱弱者似强许多,只是未能脚踏实地,行不合中正之道,故而需调教裁处。

【原文】

5.23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①,怨是用希②。”

【注释】

①恶:怨恨。 ②是用:是以。用:以。即“以是”,因此。希:通“稀”,少。

【语译】

孔子说:“伯夷,叔齐不念旧恶,因此也就少有积怨了。”

【解读】

伯夷、叔齐,孤竹君的两个儿子,他们的父亲死后,俩人因为互相让位逃离国家。后来周朝灭了商,他们认为吃周朝的粮食可耻,隐居在首阳山采野菜度日,最后饿死在首阳山。此章是赞扬伯夷、叔齐的德行。所谓“不念旧恶”,也就是恕道,心胸廓然大度之人。伯夷是“清”者的典范,参见5.19章陈文子之“清”。

【原文】

5.24子曰:“孰谓微生高直①?或乞醯焉②,乞诸其邻而与之。”

【注释】

①微生高:姓微生,名高,鲁国人。 直:正直,直爽。 ②醯(xī),醋。

【语译】

孔子说:“谁说微生高正直?有人向他讨点醋,他却从邻居家转借来给他,而不直说自己没有。”

【解读】

本章批评微生高以曲为直。

微生高,有人认为即尾生高,他与女友相约桥下,水涨,因守信,抱梁而淹死,迂腐可笑,同时又以正直闻名。有人说他“直”,孔子不同意:“谁说微生高坦率正直?有人找他要一点儿醋,他没有,却向邻居讨来给他。”这怎么叫直呢?朱熹对其批评说是“曲意徇物,掠美市恩”。范氏批评说:“是曰是,非曰非,有谓有,无谓无,曰直,圣人观人,于其一介之取予,而千驷万钟从可知焉,故以微事断之,所以教人不可不谨也。”生活中这类例子颇多,“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没有却装作有,空虚却装着充实,穷困却装成富足,自己没有却拐弯抹角以市恩,打肿脸充胖子,仔细思索是圣人教我们应酬繁剧,接人待物的又一方法——实事求是,直话直说。

【原文】

5.25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①,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注释】

①左丘明:鲁国人,一般认为是《左传》的作者。

【语译】

孔子说:“花言巧语,一脸媚态,格外谦卑,左丘明认为可耻,我也同样认为可耻。心存怨恨,却依然做出友好的样子,左丘明认为可耻,我也同样认为可耻。”

【解读】

本章记载左丘明以及孔子对“巧言,令色,足恭”的批评。

“言”之巧饰,“色”之令美,“恭”之过度,必定是包藏祸心,暗藏杀机,口蜜腹剑,“鲜矣仁”。不论是他人所为,还是自己所做,左丘明均以之为羞耻,孔子也以之为羞耻。“将怨恨埋藏在心底,而表面却又去讨好别人,匿怨友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巧言,令色,足恭”讲的是人的外表。“匿怨”讲的是人的内心,内外不一,口是心非,藏怨于内心,诈亲于形外,孔子极言斥之,反复申诫。这一节谈的是一个人应该“正直”,表里如一,言行一致。上一节讲的也是同一个问题,微生高似直而非直,不可取,这一节讲似是而非是,亦不可取。

【原文】

5.26颜渊季路侍①。子曰:“盍各言尔志②?”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③。”颜渊曰:“愿无伐善④,无施劳⑤。”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注释】

①季路:即子路。侍:陪伴站在长者的旁边。 ②盍(hé):何不,为什么不。尔:你们。 ③轻:应删去,是转抄中误加的字。裘:皮衣。敝:坏,破。憾:抱怨。 ④伐善:夸耀自己的长处。伐:夸耀。 ⑤施劳:将劳苦的事推加给别人。一说“施劳”为“表白自己的功劳”。

【语译】

颜渊和子路侍立一旁。孔子说:“何不各自谈谈你们的志向?”子路说:“我愿把自己的好车好马好衣服和朋友共享,就算破了旧了我也不抱怨。”颜渊说:“我愿有善行而不自夸,有辛劳的事不推给别人。”子路说:“希望听一听先生的志向。”孔子说:“我希望能使老人得到安乐,让朋友信任我,让孩子们怀念我。”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及弟子的志向。

颜渊,孔门德行科高材生;子路,孔门政事科高材生。子路是豪侠义气,义胆忠肠,喜善好施,乐以助人,车马衣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乃仁者之风,不自我夸耀,不施劳于人。老子在《道德经》中说:“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伐”、“矜”字殊而意同,都为夸耀,吹牛、表功是人生的一大忌讳。许多人稍微做一点事,吃一点亏,便要吹嘘,请功。“自伐者无功。”有功有劳者,凡一开口夸耀,其功便已从你嘴边消失。矜伐夸耀者常有两种形态:一种是有功也吹,无功也吹,开口也吹,闭口也吹,漫天地吹,口无遮拦地吹,直接吹嘘。第二种是谲吹,即转弯抹角地吹。表面上看似谦虚,实际上是竭尽委婉曲折之能事。这一种吹法不易觉察,表面深藏不露,口口声声为人着想,实际上处处为自己着想,怕吃亏。一旦被别人觉察,令人生厌。以上两种吹法,均是没有隐忍宽宏忠厚之雅德。颜子能做到,实在是仁忠的风范。“无施劳”,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孔门仁恕的表现。孔子是圣人之志,“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圣人方能“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做到“老有所养,壮有所用,幼有所长”。正是理想的大同社会,老、中、幼三代各有所属,社会一定安定和谐。师生三人各言其志,志有高下之别,子路是侠士,颜渊是仁人,孔子是“圣人”。朱熹注:“夫子安仁,颜渊不违仁,子路求仁”,这是三人不同点。共同点则是均无私吝之心,只是程度高下不同而已。

朱熹说:“观子路颜子孔子之志,皆是与物共者也。才与物共,便是仁。然有大小之别:子路,求仁者也;颜子,不违仁者也;孔子,安仁者也。求仁者是有志于此理,故其气象高远,可以入道,然犹自车马轻裘上做工夫。颜子则就性分上做工夫,能不私其己,可谓仁矣。然未免于有意,只是不违仁气象。若孔子,则不言而行,不为而成,浑然天理流行而不见其迹,此安仁者也。”(《朱子语类》卷二十九)

【原文】

5.27子曰:“已矣乎①!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②。”

【注释】

①已:止。 ② 内自讼:内心里责备自己。讼,责备。

【语译】

孔子说:“唉,算了吧!我还没有见到过既能认识到自己的过错,而又能从内心里对自己进行反省自责的人。”

【解读】

本章谈的是人们对待过错的态度。

对待错误,一般说有六种情况:

第一种:掩饰错误。“小人之过也必文。”(《子张篇》)小人犯错误,巧以掩盖,文过饰非,“必为之辞”,花言巧语找借口,开脱罪责。

第二种:坚持错误。掩盖不住,便又坚持。“过而不改,是谓过矣。”(《卫灵公篇》)以上两种情况系小人所为。

第三种:自知错误。“颜氏之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朱熹注曰:“过而能自知鲜矣。”犯了错误,能够自知,知错是改错的前提。

第四种:自改错误。“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左传?宣公二年》)“过,则无惮改。”(《学而篇》)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子张篇》)犯错误是人生必不可免之事,错了能改,仍不失君子之风。三四两类应算君子之所为。

第五种:自讼错误。这一种是本章的内容,“吾未见”表明少;“内自讼者”,朱熹说“口不言而心自咎也。”“能内自讼者,则其悔悟深切而能改必矣。”“自讼”则是表明内心的一种自咎自责,能自讼自责是一种很高的境界。

第六种:闻过则喜。陈司败向孔子询问昭公是否知礼,孔子为尊者讳,不说君王的坏话,便回答说“知礼”。昭公,娶同姓女为妻,显然违背礼制,后来孔子知道了陈司败对他的批评,马上改正错误,并十分高兴,说:“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述而篇》)自讼其错,闻过则喜,是心胸坦荡,襟怀旷达,圣人之所为。《孟子?公孙丑篇上》:“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陆九渊《与傅全美书》:“过在所当改,吾自改之,非为人而改。故其闻过则喜,知过不讳,改过不惮。”孔子又说:“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也是说可以从过错上来观察人分析人。以上对待错误的六种态度,也就是“观过知仁”。

【原文】

5.28子曰:“十室之邑①,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注释】

①十室,是说城邑很小,不一定确指十户人家。

【语译】

孔子说:“即使在十户人家的小镇上,也必定有像我这样忠诚守信的人,只是不能像我一样好学罢了。”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自己好学特点的充分肯定。

孔子为了推行仁道,贯彻他的仁道思想,于是设立四教:“文、行、忠、信”,“文”是文治教化,“行”是道德实践,“忠信”是“仁”的具体化,“文行”是教育基础,“忠信”是教育目的,“忠信”是对仁德的具体实施,达到仁德的途径很多,行“忠信”以达“仁”,“好学”以达“仁”,孔子认为行“忠信”以达仁相对而言,容易做到,好学不辍坚持不懈以达“仁”,则不容易了,“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 “仁在其中矣”,这谈的就是“好学”以达“仁”。

孔子的“好学”表现在许多方面:①好学的态度:“学而不厌,诲人不倦。”②好学的内容:“就有道而正焉。”③好学的对象:“圣人无常师。”④好学的时间:“乐以忘忧,发愤忘食,不知老之将至。”⑤好学的方法:“温故而知新。”“学思结合”等等,孔子是中国伟大的教育家,在教与学方面的贡献极大,其好学精神也是留给后人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