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诗学术语的禅学语源

宋代诗学术语的禅学语源

随着北宋中叶后禅悦之风的盛行,文化整合思潮的出现,宋代士大夫观照世界的审美眼光大为改变,传统的主要受儒家、道家影响的文论话语已不能完全传达他们的审美观念。同时,由于宋诗创作中佛教的思想资源、语言材料及表达方式的不断渗入,特别是宋人受参禅启示而对诗歌文本的重新认识,使得很多传统文论话语在解释新的文学现象时都未免显得方枘圆凿。宋代诗学极需要与“法眼”相对应的一套新的文论话语,来填补传统文论话语的不足,于是大量的禅宗术语被引进诗学,形成了宋诗学“以禅喻诗”的鲜明特色。下面仅就宋诗论中常见的禅宗术语的原始出处、理论内涵以及与禅门宗派的关系,试作一一说明。

1. 反常合道。惠洪《冷斋夜话》卷五《柳诗有奇趣》条引东坡云:“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熟味此诗有奇趣,然其尾两句,虽不必亦可。”这是评价柳宗元的《渔翁》诗:“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消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去掉结尾两句,这首诗的“奇趣”在哪里呢?试为解释之:烟消日出本当为渔翁形象出现之时,却曰“不见人”,此乃“反常”;然而,青山绿水中传来欸乃摇橹之声,暗示渔翁已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此乃“合道”。这种解释是否正确另可讨论,值得注意的是“反常合道”这一术语在诗论中的首次出现。《易·屯》象曰:“十年乃字,反常。”谓女子十年乃孕违反常道。《春秋公羊传·桓公十一年》曰:“权者何?权者反于经,然后有善者也。”“经”即“常”义。又《易·系辞下》曰:“巽以行权。”韩康伯注:“权,反经而合道。”古人认为道之至当不变者为经,反经合道为权。尽管“反常合道”的思想出现很早,但作为固定的语言搭配或术语,它却常常出现在禅宗语录中,如《汝州叶县广教省禅师语录》:“问:‘如何是论顿不留朕迹?’师云:‘日午打三更,石人侧耳听。’云:‘如何是语渐返常而合道?’师云:‘问处分明,觌面相呈。’”1[1]又《舒州法华山举和尚语要》:“上堂云:‘语渐也,返常合道;论顿也,不留朕迹。直饶论其顿,返其常,是抑而为之。’”2[2] 而“论顿”、“语渐”两句,最早当出自唐释飞锡所作南阳慧忠国师碑文3[3]。宋释赞宁《宋高僧传》卷九《唐均州武当山慧忠传》也称其“论顿也不留朕迹,语渐也返常合道”。可见“返(反)常合道”是禅宗最常见的话头之一。苏轼借此宗门语来说明诗歌的创作原则。“反常合道”就是超乎常规,合乎常理。诗歌不同于历史、哲学著作之处,就在于它的虚构性、想象性以及非逻辑性,表面上似乎违背生活常规,而实质上更深刻地体现出人的存在的真实。尤其是诗歌的语言,常采用一种“矛盾语言”,更是在自相矛盾的叙述中呈现出一种“形而上的真实”。在这一点上,禅宗语言和诗歌语言有很多共通之处,如前引叶县归省禅师的“日午打三更,石人侧耳听”就是典型的矛盾语言。可见“反常合道”这一宗门语引进诗论,有得于宋人对诗歌与禅宗本质的新认识。 1[1] 《古尊宿语录》卷二三《汝州叶县广教省禅师语录》。

2[2] 同上卷二六《舒州法华山举和尚语要》。

3[3] 日本无著道忠撰《禅林句集辨苗》“返常合道”条引《祖庭事苑》卷一《国忠师碑文》曰:“论顿也,不留朕迹;语渐也,返常合道。”见《《禅语辞书类聚》第1册第261页,日本花园大学禅文化研究所印行。按:据《宋高僧传》卷九,《慧忠国师碑文》为释飞锡所撰。

2. 句中有眼。黄庭坚诗云:“拾遗句中有眼,彭泽意在无弦。”任渊注云:“谓老杜之诗,眼在句中,如彭泽之琴,意在弦外。”4[4] 可见,句中之眼相当于弦外之意。黄氏亦用来评书法:“用笔不知擒纵,故字中无笔耳。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非深解宗趣,岂易言哉!”5[5]“余尝评书云: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直须具此眼者,乃能知之。”6[6]“余尝评书: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至如右军书,如《涅槃经》说,伊字具三眼也。”7[7] 所谓“眼”,即“正法眼藏”,是禅宗教外别传的要义。本来,依禅宗祖训,“眼”是外于文字言句的。但到了晚唐五代禅宗五家兴起之后,使用新的农禅话语“宗门语”成为教外别传正法眼藏的主要途径。因而,禅宗的要义精髓虽外于经教的文字言句,但可以蕴藏于特殊的宗门语句之中。临济义玄禅师云:“一句语须具三玄门,一玄门须具三要。”8[8] “三玄”、“三要”即相当于句中之“眼”。法眼文益禅师说得更明白,他在《宗门十规论》中要求在对答中“须语带宗眼,机锋酬对,各不相辜”9[9]。所谓“语带宗眼”,与黄庭坚的“句中有眼”显然是一个意思。圆悟克勤禅师的《碧岩录》卷三第二十五则《莲花峰拈拄杖》云:“不妨句中有眼,言外有意。”其思路更与黄庭坚诗“拾遗句中有眼,彭泽意在无弦”如出一辙。禅宗的“正法眼藏”要体现在语词中,有如诗歌和书法的韵味要体现在句法中和笔法中。惠洪《冷斋夜话》》卷五《句中眼》条载山谷评荆公、东坡诗曰:“此皆谓之句中眼,学者不知此妙,韵终不胜。”正足见“句中眼”和“韵”的关系。黄庭坚把禅家“句中有眼”之说引入诗歌批评,在诗学上有重要意义。此前中国诗论因受庄子言意观影响,普遍主张“意在言外”,认为诗歌的特殊意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从而放弃对诗歌语言艺术的探究。而“句中有眼”之说提供了从语言的选择与安排角度来揭示诗歌意味的奥秘的可能。事实上,黄庭坚的学生范温作《潜溪诗眼》就是从句法分析入手寻求诗韵的最佳尝试。自黄庭坚以后,江西诗派诗人以及其他宋诗人言及“句中眼”者甚多,几乎视为作诗的不传之秘。虽然后来不少人郢书燕说,理解为句中精彩的字眼,但仍保持了从文字形式中求韵味的精神。总之,“句中有眼”之说由于最符合“文字禅”和“以文字为诗”的风尚,因此在宋代诗坛有广泛传播的良好基础。

3. 点铁成金。黄庭坚《答洪驹父书》云:“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10[10] 这一术语来自禅宗典籍。它原是道教炼丹术,但禅宗却用来譬喻学人经过禅师的一言点化而开悟。如下列数则:“问:‘环4[4] 《山谷诗集注》卷一六《赠高子勉四首》其四。

5[5] 《豫章黄先生文集》卷二九《自评元祐间字》。

6[6] 同上卷二八《跋法帖》。

7[7] 同上《题绛本法帖》。

8[8] 《古尊宿语录》卷四《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

9[9] 《宗门十规论·对答不观时节兼无宗眼第四》。

10[10] 《豫章黄先生文集》卷一九。

丹一颗,点铁成金;妙理一言,点凡成圣。请师点。’师云:‘不点。’”11[11] “问:‘还丹一粒,点铁成金;至理一言,点凡成圣。请师一点。’师曰:‘还知齐云点金成铁么?’”12[12] “问:‘还丹一粒,点铁成金;至理一言,转凡成圣。学人上来,请师一点。’师曰:‘不点。’”13[13] 黄氏所云“点铁成金”,主要指借用前人已使用过的语言材料,运用自己的构思重新组织锻炼,使之化腐朽为神奇。关于它的理论价值,我曾借用英美新批评派的“语境” (context) 和符号学的“互文” (intertext) 加以阐释14[14],兹不赘述。范温《潜溪诗眼》则从另一个角度借用这一术语:“句法以一字为工,自然颖异不凡,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这一比喻似更与禅籍用法吻合,是说一句诗靠最贴切、最新奇或含义最丰富的一字(相当于“至理一言”)的选择使用,从而化平庸为警策。宋人后来使用“点铁成金”这一术语,大抵不出黄、范这两种用法的范围。

4. 夺胎。“夺胎”这一词最早引进诗论时是和“换骨”分用而且含义有区别的。惠洪《冷斋夜话》卷一《换骨夺胎法》云:“山谷云:诗意无穷,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无穷之意,虽渊明、少陵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窥入其意而形容之,谓之夺胎法。”“换骨”是指借鉴前人的构思,而换用自己的语言去表达,“骨”用以喻语言。宋无名氏《诗宪》也认为:“换骨者,意同而语异也。”15[15] “夺胎”是指透彻领会前人的构思(窥入其意)而用自己的语言去演绎发挥,追求意境的深化与思想的开拓。正如《诗宪》所说:“夺胎者,因人之意,触类而长之。”本来,“夺胎”和“换骨”的原始意义《冷斋夜话》与《诗宪》已表达得很清楚了,但学术界对这两个术语的解释仍歧说纷纭。问题的关键是对“夺胎”一词辞源义的理解。迄今为止,几乎所有学者都认为黄庭坚(或惠洪)的“夺胎法”借用的是道教术语,即谓脱去凡胎而换成仙骨,以喻师法前人而不露痕迹,并能创新。但这种解释必须把“夺胎”与“换骨”二词连接起来,而且必须把“夺”通于“脱”,这样就很难和《冷斋夜话》的解释扣合。台湾学者黄景进意识到这一点,猜测道:“惠洪《冷斋夜话》介绍山谷教法,有所谓‘换骨、夺胎’的名称。就其名称而言,颇值得怀疑。因为道家原称‘脱胎换骨’,且只是指一件事,即脱去凡胎,换成仙骨。惠洪是当时著名的禅师,可能将道教胎息之说加以改造,将它分指两件事,应非山谷原意。”16[16] 黄景进注意到“换骨、夺胎”指两件事,与道教“脱胎换骨”指一件事不同,但他却未能进一步从辞源上分析二者的区别,却反而怀疑是惠洪改造道教胎息之说。然而,在惠洪所有的著述中,我们很难找到修习道教胎息法的内证。相反,无论是黄庭坚还是惠洪,都对道教学说不感兴趣,这一点和苏轼不同。显然,黄庭坚和惠洪的禅学修养使我们有理由认为“夺胎”一词出自佛教。日本曹山释元恭禅师《俗语解》即有“夺胎”一词,解云: 11[11] 《祖堂集》卷一三《招庆和尚》。

12[12] 《景德传灯录》卷一八《杭州龙华寺灵照禅师》。

13[13] 《五灯会元》卷七《翠岩令参禅师》。

14[14] 见笔者《宋代诗学通论》第182—183页,巴蜀书社,19xx年。

15[15] 《诗宪》,《宋诗话辑佚》本。

16[16] 黄景进《韩驹诗论》,《宋代文学研究丛刊》第2期第294页,台湾丽文文化公司,19xx年。

夺胎 夺他人所托之胎也。按,象海印这样的人托生,本来应当为男子,然倘若

于迁化之日出生,因无结胎之时日,亦恐会暂夺女子所托之胎也。又,依十二因缘之 次第,三为识,四为名色,五为六入,此三者皆胎内之位也。识者乃托生之一念也, 名色之位则六根尚未具也,六入之位则六根具足,然后出生也。朱家之子六根既具, 因已成女身之故,海印夺其一分之识,则转成女子矣。17[17]

佛教有死后托生于母胎而转生的说法,而“夺胎”是指夺取他人所托之胎而转生。《五灯会元》卷一七《黄龙悟新禅师》:“师因王正言问:‘尝闻三缘和合而生,又闻即死即生,何故有夺胎而生者?某甚疑之。’师曰:‘如正言作漕使,随所住处即居其位,还疑否?’王曰:‘不疑。’师曰:‘复何疑也?’王于言下领解。”佛教虽然主张三缘和合而生,死即是生,但仍承认人的生命须寄存于具体的肉体形式之中,这就须托胎而生。而高僧在迁化(死亡)的同时就出生,因为没有形成胎儿的足够时间,只得夺他人所托之胎而转生,甚至不得已如海印禅师那样夺女子所托之胎而转生为女子。那么,何以证明诗歌创作的“夺胎法”取喻于此呢?我们知道,凡是比喻,须得喻旨与喻依有对应之处。在《冷斋夜话》里,“夺胎”是喻依,“窥入其意而形容之”是喻旨。如果“夺胎”作“脱胎”讲,那么显然喻依和喻旨之间扞格难通,因为无论如何,“脱”字是无法与“窥入”对应的,更不能引申出“师法”之义。倘若讲成“脱去凡胎,换成仙骨”,那么“胎”就是指自己的“意”,而非前人的“意”,也与这条诗法的内容相矛盾。换言之,如果以道教术语来解释,“夺胎”与“窥入其意而形容之”之间很难建立比喻关系。而以佛教术语“夺胎”来解释,一切矛盾就迎刃而解,喻旨喻依合若符契。诗文创作借鉴前人的构思而创新,正如高僧借他人所托之胎而转生。“胎”不是自己的凡胎,而是他人寄托的母胎,喻前人的诗意。“夺胎”是“夺其一分之识”,即窥入前人的诗意;在充分利用前人诗意的基础上创作出自己的新作品,正如在夺取他人胚胎的基础上完成自己的转生。据《五灯会元》卷一二《定慧超信禅师》,海印为汾阳善昭禅师第三世法孙,黄庭坚和惠洪均为汾阳善昭第五世法孙,而前面所举与王正言问答的黄龙悟新禅师,是黄庭坚的同门法友,黄氏也曾向他问及生死问题。可以说,海印夺胎而生是黄庭坚和惠洪非常熟悉之事,“夺胎而生”也是他们非常熟悉的术语。所以我们有充分理由认为“夺胎法”是以禅喻诗的产物。至于宋以后的诗话谓之“脱胎换骨”,那已是传释的走形,而非黄庭坚或惠洪的本意。

5. 换骨。宋诗论中实际上存在着两种“换骨”之说。当今学者往往混为一谈,不可不辨。一种“换骨”即惠洪转述黄庭坚之语,是指一条具体的作诗方法:“不易其意而造其语。”17[17] 《禅语辞书类聚》第1册第205页,日本花园大学禅文化研究所印行。此条日文材料由刘长东同学翻译,特此感谢。按:海印即超信禅师,为临济宗琅琊慧觉禅师法嗣,约卒于宋神宗时期。其夺胎而为朱家女子之事,见释道谦编《大慧普觉禅师宗门武库》,《大正藏》第四十七卷;又见释明河《补续高僧传》卷八《宋江州归宗宣禅师》附《海印》,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佛藏要籍选刊》本第十三册。

称为“换骨法”。另一种即陈师道所谓“学诗如学仙,时至骨自换”18[18],是指学诗的艺术修养过程,通过艰苦的研习由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陈师道的“换骨”说取喻于道教的换凡骨为仙骨,是毫无疑义的。而惠洪的“换骨法”并无修炼之意,取喻很可能来自禅典。《祖堂集》卷二《第二十九祖慧可禅师》载:“又经八载,忽于静夜见一神人,而谓光曰:‘光欲受果,何于此住,不南往乎?而近于道。’本名曰光,光因见神现,故号为神光。至于第二夜,忽然头痛如裂,其师欲为炙之,空中有声报云:‘且莫且莫,此是换骨,非常痛焉。’师即便止。遂说前事见神之由,以白宝静。宝静曰:‘必是吉祥也,汝顶变矣,非昔首焉。’”此事也见于《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等禅籍记载。惠洪不仅在《冷斋夜话》中转述山谷之语,而且在他自己的诗集中也实践过这一诗法:

古诗云:“芦花白兼蓼花红,一日秋江惨淡中。两个鹭鸶相对立,几人唤作水屏

风?”然其理可取,而其词鄙野。余为改之,曰“换骨法”:“芦花蓼花能白红,数 曲秋江惨淡中。好是飞来双白鹭,为谁妆点水屏风?”19[19]

修改后的诗保留了原诗的构思和主要意象,而改变了句法结构并置换了一两处动词,“立”换为“飞”、“唤作”换为“妆点”。“理”还是原来之“理”,而“词”高雅了许多,今非昔比。惠洪的“换骨法”并无一个修炼等待“时至”的过程,与慧可的换骨有相似之处,鉴于惠洪的禅师身份,我们有理由认为“换骨法”正是取喻于此。在宋代,两种“换骨”说都很流行。喻作诗修养的“换骨”,如曾几云:“学诗如参禅,慎勿参死句。??又如学仙子,辛苦终不遇。忽然毛骨换,政用口诀故。”20[20]陆游云:“六十馀年妄学诗,工夫深处独心知。夜来一笑寒灯下,始是金丹换骨时。”21[21] 姜特立云:“每叹学诗如学仙,未能换骨谩成篇。”22[22] 曾季貍云:“后山论诗说换骨,东湖论诗说中的,东莱论诗说活法,子苍论诗说饱参;入处虽不同,然其实皆一关捩,要知非悟入不可。”23[23] 喻换用词语的“换骨”,如葛立方云:“诗家有换骨法,谓用古之意而点化之,使加工也。”24[24] 18[18] 陈师道《后山集》卷二《次韵答秦少章》,《四部备要》本。

19[19] 《石门文字禅》卷一六。

20[20] 曾几《读吕居仁旧诗有怀其人作诗寄之》,《前贤小集拾遗》卷四,《南宋群贤小集》本。 21[21] 陆游《剑南诗稿》卷五一《夜吟》其二,汲古阁本。

22[22] 姜特立《梅山续稿》卷四《和赵太中觅诗》,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3[23] 曾季貍《艇斋诗话》,《历代诗话续编》本。

24[24] 《韵语阳秋》卷二。

曾季貍云:“山谷《咏明皇时事》??全用乐天诗意。??此所谓夺胎换骨者也。”25[25] 宋诗话中此类论述甚多,不胜枚举。

6.待境而生。《王直方诗话》记载:“山谷论诗文不可凿空强作,待境而生,便自工耳。”此条记载又见于吕本中《童蒙诗训》26[26]。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山谷别集》卷六引《家传·论作诗文》文字稍异:“文章惟不构空强作,诗遇境而生,便自工耳。”这条“待境而生”或“遇境而生”的诗法,出自禅宗的“心不孤起,托境方生”27[27]。陆游引申黄庭坚的观点云:“法不孤生自古同,痴人乃欲镂虚空。君诗妙处吾能识,正在山程水驿中。”28[28] “法不孤生”显然是“心不孤起,托境方生”的缩写。这条诗法主张艺术思维必须依赖于诗人对现实世界的经验(境),艺术创作不能完全脱离现实,面壁虚构。黄庭坚的外甥徐俯对此有更具体详尽的发挥。曾季貍云:“东湖论作诗,喜对景能赋,必有是景,然后有是句。若无是景而作,即谓之‘脱空’诗,不足贵也。”29[29] 又曾敏行云:“汪彦章为豫章幕官。一日,会徐师川于南楼,问师川曰:‘作诗法门当如何入?’师川答曰:‘即此席间杯柈果蔬使令以至目力所及,皆诗也。但以意翦裁之,骤约束,触类而长,皆当如人意。切不可闭门合目,作镌空妄实之想也。’彦章颔之。”30[30] 所谓“脱空”,也是宗门常用语31[31],与“凿空”、“构空”、“镂虚空”、“镌空妄实之想”意思相近,都是指虚妄不实。值得注意的是,徐俯警告的“切不可闭门合目”,与他的禅宗同门友大慧宗杲禅师批判“默照禅”禅法“一向闭眉合眼,做死模样”的语气如出一辙32[32]。显然,黄庭坚、徐俯、陆游等人所反对的正是象“默照禅”一样的构思方式。

7.中的。《艇斋诗话》云:“东湖论诗说中的。”关于“中的”,未见徐俯有另外具体的解释,宋人诗话也很少谈到。所谓“中的”,台湾学者黄景进认为是“以儒说诗”,因为“中的”为射箭之术语,意为正中目标。在先秦时代,射为儒家“六艺”之一33[33]。这种说法我认为值得讨论。尽管射箭可以推溯到儒家六艺,但“中的”这一术语的大规模使用,25[25] 同注497。

26[26] 均见《宋诗话辑佚》本。

27[27] 见唐释圭峰宗密《禅源诸诠集都序》上之二,《大正藏》第四十八卷。

28[28] 《剑南诗稿》卷五○《题庐陵萧彦毓秀才诗卷后》。

29[29] 徐俯,字师川,号东湖居士。“东湖”二字,《历代诗话续编》本作“东坡”,疑误,因《艇斋诗话》重点是谈江西派诗法,言及东湖诗法最多,且此条诗法有曾敏行《独醒杂志》的旁证,故从《知不足斋丛书》本、《琳琅秘室丛书》本作“东湖”。

30[30] 曾敏行《独醒杂志》卷四,《知不足斋丛书》本。

31[31] 日本无著道忠《葛藤语笺》曰:“抟换寓像曰脱空;有外相而内无实,故妄谈谩语曰脱空。”见《禅语辞书类聚》第2册第40页,日本花园大学禅文化研究所印行。

32[32] 参见《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二○《示真如道人》。

33[33] 《韩驹诗论》,《宋代文学研究丛刊》第2期第295页。

却见于禅宗典籍,如《景德传灯录》卷四《天台山佛窟岩惟则禅师》:“有僧问:‘如何是那罗延箭?’师云:‘中的也。’”卷一六《福州雪峰义存禅师》:“问:‘箭露投锋时如何?’师曰:‘好手不中的。’”卷一七《澧州钦山文邃禅师》:“有人举似同安和尚,安云:‘良公虽发箭,要且未中的。’”卷二十《蕲州乌牙山彦宾禅师》:“问:‘百步穿杨,中的者谁?’师曰:‘将军不上便桥,金牙徒劳拈筈。’”又如《碧岩录》中至少有七八处出现“中的”一词,如卷九第八十一则“药山麈中麈”条:“法灯有颂古云:‘古有石巩师,架弓矢而坐。如是三十年,知音无一个。三平中的来,父子相投和。子细返思量,元伊是箭垛。’石巩作略与药山一般,三平顶门具眼,向一句下便中的。”禅宗常喻语言为箭锋,以禅旨为靶的,于言下悟得禅旨为中的。徐俯跟从《碧岩录》作者克勤禅师参禅,《嘉泰普灯录》、《五灯会元》都列他为克勤的法嗣。《碧岩录》卷七第七十则《沩山请和尚道》中有“言中辨的”之说,徐俯“中的”之说当受其影响。“中的”比喻学诗,应当指通过对前人诗句的语言辨析而悟得诗艺的真谛,其具体方法虽不可得而知,但其基本精神正如曾季貍《艇斋诗话》所说:“要之非悟入不可。”而黄景进认为:徐俯所谓“中的”与典故运用有关,并引《西斋话纪》云:“古人作诗,引用故实,或不原其美恶,但以一时中的而已。如李端于郭暧席上赋诗,其警句云:‘新开金埒教调马,旧赐铜山许铸钱。’乃比邓通耳。既非令人,又非美事,何足算哉!凡用故事,多以事浅语熟,更不思究,率尔用之,往往有误。”(原注:《诗人玉屑》页一五八)黄氏进一步指出:“据此,则所谓‘中的’乃指典故的运用能切合作品本身的用意而言。??当典故的运用能切合作品本身立意的要求时,称之为‘中的’。若泥于典故的本义,而不顾及作品本身的用意,反显得‘率尔用事’,不能‘中的’。由此可知,‘中的’是指活用典故而言。”34[34] 然而,黄氏似乎误解了《西斋话纪》的意思,所谓运用典故“多以事浅语熟,更不思究,率尔用之”,正是“不原其美恶,但以一时中的而已”。显然,“一时中的”,并非活用典故,而是不知典故的美恶褒贬用法,只图事类相近,虽表面意思契合(中的),但褒贬有误,如李端赠郭暧诗正是比拟不伦。可见,《西斋话纪》所言“一时中的”,与“东湖论诗说中的”乃风马牛不相及。

8.识取关捩。周紫芝云:“具茨(元不伐勋),太史黄公客也。具茨一日问:‘作诗法度,向上一路如何?’山谷曰:‘如狮子吼,百兽吞声。’他日又问,则曰:‘识取关捩。’具茨谓鲁直接引后进,门庭颇峻,当令参者自相领解。”35[35]“关捩”本指木制机关,禅宗借以喻悟道的关键之处。如《景德传灯录》卷九《黄檗希运禅师》:“师云:‘夫出家人须知有从上来分,且如四祖下牛头融大师,横说竖说,犹未知向上关捩子。有此眼脑,方辨得邪正宗党。”禅宗以“识取关捩”为悟道的必备条件,禅籍中此类话头甚多,不胜枚举。黄庭坚曾告诫后学:“更能识诗家病,方是我眼中人。”36[36] 这也包含了“识取关捩”之意,即学诗首先得具备辨别诗歌艺术优劣的审美鉴赏力,识得“诗家病”,就能知诗家“向上关捩子”。范温《潜溪诗眼》转述山谷言“学者若不见古人用意处,但得其皮毛,所以去之更远”,反复强调“学者要先以识为主”。后来严羽《沧浪诗话·诗辩》云:“夫学诗者以识为主,??路头一差,愈鹜愈远,由入门之不正也。”都是黄庭坚“识取关捩”之意。在宋诗话中可以见出这一理论的沿袭性。曾季貍《艇斋诗话》认为“换骨”、“中的”、“活法”、“饱参”等诗论,“其实皆一关捩”,也取喻于此,视“悟入”为作诗的关键。 34[34] 同上第296页。

35[35] 周紫芝《太仓稊米集》卷五八《见王提刑书》,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6[36] 《山谷诗集注》卷一六《荆南签判向和卿用予六言见惠次韵奉酬四首》其三。

9.饱参与遍参。《艇斋诗话》谓“子苍论诗说饱参”。子苍即江西诗派诗人韩驹。韩驹今存《陵阳先生诗》四卷,另有论诗之语见于范季随辑录《陵阳先生室中语》。“饱参”二字为宋代禅宗常用语,流行于“文字禅”风靡的时代,体现出禅门崇尚“典刑”的精神,意思是多方参究禅理公案,烂熟于心。如释晓莹云:“明州和庵主,从南岳辨禅师游,丛林以为饱参。”37[37] 又如释圆悟云:“金华元首座,刚峭简严,丛林目为饱参。”38[38]陈师道《答颜生》诗亦云:“世间公器毋多取,句里宗风却饱参。”39[39] 可见“饱参”是指从“句里”熟悉“宗风”。韩驹的“饱参”显然是指饱读前人的诗歌作品,从而获得诗性智慧。考察韩驹的论诗言句,可知“饱参”之说实有二义:一是指“遍参”,二是指“熟参”。韩驹《赠赵伯鱼》诗云:“荆州早识高与黄,诵二子诗声琅琅。后生好学果可畏,仆常倦谈殊未详。学诗当如初学禅,未悟且遍参诸方。一朝悟罢正法眼,信手拈出皆成章。”40[40] 又《次韵曾通判登拟砚台》诗云:“篇成不敢出,畏子诗眼大。唯当事深禅,诸方参作麽。”41[41] 以禅徒遍参诸方宗师比喻学诗者遍读诸家前辈诗人的作品,比较鉴别,学习领悟,最终获得“诗眼”、“正法眼”,即一种高明的艺术眼光。韩驹的“遍参”受两方面的启示,一是来自“高与黄”即江西诗派前辈诗人高荷和黄庭坚,二是来自方外友大慧宗杲。韩驹《送云门妙喜游雪峰三首》其三云:“旧事时追忆,深禅得细论。”42[42] 忆及宗杲的教诲,而“事深禅”与“参诸方”相关,足见“遍参”之说受宗杲启发。据《五灯会元》卷一九《径山宗杲禅师》载,宗杲曾阅《古云门录》,从曹洞宗诸老宿而得其说,游四方,后从临济宗克勤而悟。宗杲于禅即“遍参诸方”,韩驹之说应当有得于此。吕本中《童蒙诗训》亦云:“学者若能遍考前作,自然度越流辈。”均基于同一思路。“饱参”的另一个含义可能是“熟参”,乃指参究的深度而言,所谓“深禅细论”。严羽《沧浪诗话·诗辨》反复提倡“熟参”历代诗人作品,其观点乃有得于此。

10.熟与生。《复斋漫录》云:“韩子苍言:‘作诗不可太熟,亦须令生。近人论文,一味忌语生,往往不佳。’东坡作《聚远楼》诗,本合用‘青山绿水’对‘野草闲花’,以此太熟,故易以‘云山烟水’,此深知诗病者。予然后知陈无己所谓‘宁拙毋巧,宁朴毋华,宁粗毋弱,宁僻毋俗’之语为可信。”43[43]“熟”与“生”的关系问题,也是禅宗常讨论的话题。如苏轼《次韵子由浴罢》诗云:“稍能梦中觉,渐使生处熟。”王十朋注云:“《传灯录》:‘老宿有语:生疏处,常令热熟;热熟处,放令生疏。’”44[44] 此条老宿之语37[37] 《罗湖野录》卷下。

38[38] 释圆悟《枯崖漫录》,日本《续藏经》第二编乙第二十一套第一册。

39[39] 《后山诗注》卷六。

40[40] 韩驹《陵阳先生诗》卷一。

41[41] 同上卷二。

42[42] 同上卷四。

43[43]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七引,人民文学出版社,19xx年。

44[44] 《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卷四二。

出处虽难查寻,但无疑是当时禅门较为流行的话头。如《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二九《答黄知县》云:“时时提撕话头,提来提去,生处自熟,熟处自生。”所谓“生疏处常令热熟”,引申出“熟参”的读诗方法;而“热熟处放令生疏”,则为“作诗不可太熟,亦须令生”的诗法所本。根据俄国形式主义文学批评的说法,某类用语一旦常常使用,便会形成“自动化”,再不会引起读者的特殊感受,只有采取反习惯的用法造成“陌生化”,才能再度引发读者的新鲜感。“青山绿水”对“野草闲花”,就因为“太熟”而造成“自动化”,苏轼改为“云山烟水”对“野草闲花”,的确因为稍“生”而具有一种新颖的艺术魅力。禅宗主张“丈夫皆有冲天志,莫向如来行处行”45[45],参禅的路上也反对走熟路,所以有“熟路上不著活汉”的说法46[46]。当然,“熟”与“生”是一种辩证的关系,“太熟”或“太生”都是作诗的大忌,正如传楚禅师所说:“生路上死人无数。”47[47]

11.参活句。许顗《彦周诗话》云:“王丰父待制,岐公丞相之子,少年词赋登科,文章世其家。??其诗精密,人鲜知者。如‘白发衰天癸,丹砂养地丁’,意脉贯串,尚胜‘三甲’、‘六丁’之语,此所谓参禅中参活句也。”48[48] 许顗,字彦周,号阐提居士,与惠洪交契甚深,为之作《智证传序》,又与之论诗,今《彦周诗话》中有两处谈及与惠洪论诗事。许顗的“参活句”之说,当与惠洪的启示有关。惠洪有云:“予建中靖国之初,故人处获洞山初禅师语一编,福岩良雅所集,其语言宏妙,真法窟爪牙。大略曰:‘语中有语,名为死句;语中无语,名为活句。未达其源者,落在第八魔界中。’”49[49] 又云:“巴陵真得云门之旨。夫语中有语 ,名为死句;语中无语,名为活句。使问‘提婆宗’,答曰:‘外道是。’问‘吹毛剑’,答曰:‘利刃是。’问‘祖教同异’,答曰:‘不同则鉴。’作死语,堕言句中。今观所答三语(指巴陵所答三语:僧问巴陵‘提婆宗’,答曰:‘银碗里盛雪。’问‘吹毛剑’,答曰:‘珊瑚枝枝撑着月。’问‘佛教祖意是同别’,答曰:‘鸡寒上树,鸭寒下水。’),谓之语则无理,谓之非语,则皆赴来机,活句也。”50[50] 根据惠洪的分析,“死句”是指对问题的正面答语,可以从字面来理解其含义的句子。“活句”是指本身无意义、不合理路的句子,通常是反语或隐语,不对问话作正面回答。宋代禅师普遍认为,“活句”才具有启悟的功能,因此,“但参活句,莫参死句”已成为宋代文字禅的重要话头,如《碧岩录》卷二第二十则《翠微禅板》:“只如这僧问祖师西来意,却向他道‘西来无意’。你若恁麽会,堕在无事界里,所以道须参活句,莫参死句。活句下荐得,永劫不忘;死句下荐得,自救不了。”宋代诗论家借用“参活句”之说,是指诗句表面似无理,而内在意脉贯串。也指诗人能随机应变,视诗意的需要,变换句式,突破规则。这也是江西诗派的一条重要诗论,曾得韩驹和吕本中指导的诗人曾几就说:“学诗如参禅,慎勿参死句。45[45] 《景德传灯录》卷二九《同安察禅师十玄谈》。

46[46] 同上卷二○《凤翔府青峰山传楚禅师》。

47[47] 同上。

48[48] 许顗《彦周诗话》,《历代诗话》本。

49[49] 《林间录》卷上。

50[50] 《禅林僧宝传》卷一二《荐福古禅师传赞》。

纵横无不可,乃在欢喜处。”51[51] 后来陆游也继承了这一观点:“我得茶山一转语,文章切忌参死句。”52[52] 甚至连痛斥江西诗派的严羽也主张“须参活句,勿参死句”53[53]。

12.死蛇弄得活。张戒云:“往在桐庐见吕舍人居仁,余问:‘鲁直得子美之髓乎?’居仁曰:‘然。’‘其佳处焉在?’居仁曰:‘禅家所谓死蛇弄得活。’”54[54] 吕居仁即吕本中,他借用禅宗话头“死蛇弄得活”来比喻黄庭坚学杜诗所取得的成就,它的意思是让已成为陈迹的、前人的死文字活起来,把它的生命移植到自己的创作中。用黄庭坚自己的话来说,叫做“以故为新”55[55]。“死蛇弄得活”是宋代禅宗常用的话头,比喻将教条式的佛经文字化为活泼自由的心灵证悟。如《碧岩录》卷七第六十七则《傅大士讲经竟》:“这个就中奇特,虽是死蛇解弄也活。”就吕本中而言,可能有得于宗杲的“看话禅”,从《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一八《普说》中就能找出证据:“这个虽是死蛇解弄却活。”南宋诗人葛天民《寄杨诚斋》诗云:“参禅学诗无两法,死蛇解弄活鱍鱍。”56[56] 可以说道出了宋代禅学和诗学共同的文字化和拟古化的精神。

13. 云门三种语。叶梦得云:“禅宗论云门有三种语57[57]:其一为随波逐浪句,谓随物应机,不主故常;其二为截断众流句,谓超出言外,非情识所到;其三为函盖乾坤句,谓泯然皆契,无间可伺。其深浅以是为序。余尝戏谓学子言,老杜诗亦有此三种语,但先后不同。以‘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为函盖乾坤句;以‘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为随波逐浪句;以‘百年地僻柴门迥,五月江深草阁寒’为截断众流句。若有解此,当与渠同参。”58[58] 叶梦得精习禅学,颇熟悉禅史,他的《避暑录话》、《岩下放言》等叙及禅门各宗派消长,如数家珍,而尤偏嗜云门宗59[59]。云门宗德山缘密禅师云:“德山有三句语:一句函盖乾坤,一句随波逐浪,一句截断众流。”60[60] 此后云门宗禅师对此三句解答甚多,《人天眼目》与《五灯会元》共载八家十说。撮其大要,大概函盖乾坤乃指对合天盖地、普遍存在的佛性的顿悟;截断众流乃指斩断语言葛藤、超越正常思维的识解;随波逐浪乃指一法不立、无可用心的随机应物。叶氏分别借指诗家物我冥契、意象浑51[51] 《读吕居仁旧诗有怀其人作诗寄之》,《前贤小集拾遗》卷四。

52[52] 《剑南诗稿》卷三一《赠应秀才》。

53[53] 《沧浪诗话·诗法》。

54[54] 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历代诗话续编》本。

55[55] 见《山谷诗集注》卷一二《再次韵杨明叔诗引》。

56[56] 《葛无怀小集·寄杨诚斋》。

57[57] “云门”二字,《历代诗话》本及其他各本均作“云间”,误。今据《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九改。 58[58] 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上,《历代诗话》本。

59[59] 参见张伯伟《禅与诗学》第51—55页。

60[60] 《景德传灯录》卷二二《朗州德山缘密禅师》。

然的境界,构思造语出奇制胜的境界以及触兴而发、不拘一格的境界。在叶氏看来,杜诗虽然有云门三种语所类似的境界,但其深浅次序和云门三种语不同,即在云门宗看来是最深即最后一关的“函盖乾坤句”,在杜诗中却是最浅的,杜诗的最高境界是“截断众流句”。这也许不仅代表了叶氏个人的看法,而且在宋诗学中具有一定的普遍性。

14. 不犯正位,切忌死语。任渊《后山诗注目录序》云:“读后山诗,大似参曹洞禅,不犯正位,切忌死语,非冥搜旁引,莫窥其用意深处。”61[61] 曹洞宗祖师曹山本寂云:“正位即空界,本来无物。偏位即色界,有万象形。正中偏者,背理就事;偏中正者,舍事入理??君为正位,臣为偏位。”62[62] 所谓“正位”,是形而上的道理,是佛教一切皆空的解脱之道,以君臣关系作譬喻,君就是“正位”。曹山本寂又云:“以君臣偏正言者,不欲犯中,故臣称君,不敢斥言是也。此吾法宗要。”63[63] “斥言”是训诂学术语,谓指名而言。《左传·桓公六年》:“周人以讳事神。”杜预注:“自父至高祖,皆不敢斥言。”臣称君要避讳,不敢斥言,曹山本寂借以喻谈禅不得直接说道理,这就是所谓“不犯正位,切忌死语”。洞山良价法孙匡化(报慈藏屿)禅师作《龙牙和尚半身画像赞》云:“日出连山,月圆当户。不是无身,不欲全露。”惠洪称其“匠心独妙,语不失宗”,体现了“不犯正位,语忌十成”的曹洞宗风64[64]。对于诗歌而言,就是不正面切入主题,不直接道出意旨。任渊认为,陈师道诗简约含蓄、旁敲侧击、欲说还休的语言风格,正与曹洞禅风相似。宋金人评黄庭坚诗往往也取曹洞宗为喻,如蔡絛云:“山谷诗妙脱蹊径,言谋鬼神,无一点尘俗气。所恨务高,一似参曹洞下禅,尚堕在玄妙窟里。”65[65] 又李屏山云:“黄鲁直天资峭拔,摆出翰墨畦径,以俗为雅,以故为新,不犯正位如参禅,着末后句为具眼。”66[66] 这是因为黄庭坚诗有类似的生涩隐晦的风格。

15. 透脱。杨万里云:“学诗须透脱,信手自孤高。”67[67] “透脱”就是不呆板,不拘泥,不执着,灵动自由,活泼无碍。这是禅宗常用术语,如克勤《题南泉和尚语要》:“王老师真体道者也,所言皆透脱,无毫发知见解路。”68[68] 称赞南泉禅师(俗姓王)的语句摆脱了逻辑理性(“知见解路”)的束缚,灵活自由。又如《五灯会元》卷一九《昭觉克勤禅师》:“问:‘有句无句,如藤倚树,如何得透脱?’师曰:‘倚天长剑逼人寒。’”可见,“透脱”就得如利剑斩断言句的葛藤,超脱言句的束缚。陈善借此语来形容读书:“见61[61] 《后山诗注》卷首附。

62[62] 日本慧印编《抚州曹山元证禅师语录》,《大正藏》第四十七卷。

63[63] 同上。

64[64] 《林间录》卷上。

65[65] 《西清诗话》。

66[66] 《中州集》卷二刘西岩汲小传引李屏山《西岩集序》。

67[67] 杨万里《诚斋集》卷四《和李天麟二首》其一,《四部丛刊》本。

68[68] 《古尊宿语录》卷一二。

得亲切,此是入书法;用得透脱,此是出书法。”69[69] 杨万里借此语来形容作诗不拘书本、不囿于物、思路灵活、纵横无碍的境界。杨氏师承张浚,张浚问学于宗杲,《大慧普觉禅师语录》中常见“透脱”二字,如卷一九《示清净居士》云:“决定透脱生死。”可见杨氏与宗门语的渊源。据罗大经言,张浚(紫岩)读到杨万里的诗,曰:“廷秀(杨万里字廷秀)胸襟透脱矣!”70[70] 杨氏论诗,或许有得于张浚的启发。后来活泼泼的“杨诚斋体”的形成,应有得于此“透脱”的胸襟。

16. 寂默。史浩《赠天童英书记》诗云:“学禅见性本,学诗事之馀。二者若异致,其归岂殊途?方其空洞间,寂默一念无。感物赋万象,如镜悬太虚。不将亦不迎,其应常如如。向非悟本性,未免声律拘。”71[71] 史浩的“寂默”说显然受天童正觉禅师“默照禅”的影响。正觉《默照铭》云:“默默忘言,昭昭现前。鉴时廓尔,体处灵然。”72[72] 又《坐禅箴》云:“不触事而知,不对缘而照。”73[73] 主张闭目合眼,沉思冥想,在寂然静坐中进入一种无思虑的直觉状态,即禅的状态。史浩的诗学正有取于此,提倡清心虚静的默照状态,心如镜鉴,反映万象,认为禅思与诗思可以相通。史浩于宋高宗绍兴十四年甲子(1144)登进士第,此前曾隐居于浙江鄞县鄮峰,号真隐居士,距离正觉传道的明州天童山很近。史浩《东湖游山》诗,题下原注:“庚申居下水。”“庚申”即绍兴十年,“下水”在四明山。诗中有句云:“金襴禅老今大颠,坏衲蒲团日坐禅。我行不问西来意,消息还将方寸传。”74[74] “日坐禅”的“禅老”当指正觉或正觉一派禅师。史浩又有《次韵鲍以道天童育王道中吴体》,中有句云:“奇声俊逸鲍夫子,莲社不挂渊明心。”75[75] 可见天童山的禅师为他的方外友。特别是他的《赠天童英书记》一诗后半首云:“英师个中人,以诗隐浮图。桃红柳青青,翠竹黄花俱。??堂堂老阿师,道价东西徂。住山垂一世,学子纷云趋。寒潭风静练,皎月天心孤。迩来只履轻,片雪销洪炉。??顾我坐学省,兀兀如守株。因君听篷雨,为谢故溪鱼。”“天童”,即明州天童山,正觉长期住持此山。“英书记”,当为正觉弟子,书记,指禅林的书写僧。诗中“老阿师”当指正觉。“只履轻”用禅宗初祖达摩只履西归的典故,指圆寂。按,正觉卒于绍兴二十七年(1157),其时史浩为秘书省校书郎兼二王府教授,故曰“顾我坐学省”。总而言之,史浩曾对“默照禅”法颇有兴趣,所以用来比喻学诗。顺便说,张浚与史浩是政敌,张浚主战,史浩主和,张浚习“看话禅”,史浩习“默照禅”,其中也颇有耐人寻味之处。 69[69] 《扪虱新话》上集卷四《读书须知出入法》。

70[70] 《鹤林玉露》甲编卷四《透脱》。

71[71] 史浩《鄮峰真隐漫录》卷一,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2[72] 《宏智禅师广录》卷八。

73[73] 同上。

74[74] 《鄮峰真隐漫录》卷一。

75[75] 同上。

17. 临济下与曹洞下。严羽《沧浪诗话·诗辨》云:“论诗如论禅,汉、魏、晋与盛唐之诗,则第一义也。大历以还之诗,则小乘禅也,已落第二义矣。晚唐之诗,则声闻、辟支果也。学汉、魏、晋与盛唐诗者,临济下也。学大历以还之诗者,曹洞下也。”从诗歌史来看,汉、魏、晋、盛唐之诗与大历、晚唐之诗是有优劣之分的;而从禅宗史来看,临济宗出自南岳怀让,曹洞宗出自青原行思,都是南宗五宗之一,本无高低之别。所以,后人都以为严羽于禅学无知,纷纷指责,如明李维桢云:“严沧浪曰:‘学汉、魏、晋与盛唐,临济下也;学大历以还诗,曹洞下也。’论诗则是,论禅则非。临济、曹洞有何高下?”76[76] 陈继儒云:“严沧浪云:‘学汉、魏、晋与盛唐诗者,临济下也;学大历以还之诗者,曹洞下也。’此老以禅论诗,瞠目霄外,不知临济、曹洞有何高下?而乃剿其门庭影响之语,抑勒诗法,可谓杜撰禅。”77[77] 清钱谦益云:“严氏以禅喻诗,无知妄论。??谓学汉、魏、盛唐为临济宗,大历以下为曹洞宗,不知临济、曹洞初无胜劣也。”78[78] 特别是冯班,专著《严氏纠谬》痛加驳斥:“沧浪虽云宗有南北,详其下文,都不指喻何事,却云临济、曹洞。按临济玄禅师、曹山寂禅师、洞山价禅师,三人并出南宗,岂沧浪误以二宗为南北乎???临济、曹洞,机用不同,俱是最上一乘。今沧浪云大历已还之诗,小乘禅也,又云学大历已还之诗,曹洞下也。则以曹洞为小乘矣。??此最是易知者,尚倒谬如此,引以为喻,自谓亲切,不已妄乎?”79[79] 然而,这些指责至少有两点误解了严羽:一是不了解严羽所处的阐释学语境。在南宋,自宗杲的“看话禅”和正觉的“默照禅”开始对立后,禅宗内部隐然出现南北宗之争,临济宗盛行于南方,而曹洞宗自正觉以后影响渐衰,金、元之交兴盛于北方,代表曹洞宗势力的是万松行秀一支80[80]。而万松行秀(1166—1246)正好与严羽(约1192—1245)同时代而稍前81[81]。可见严羽所谓“宗有南北,道有邪正”的比喻,是基于临济、曹洞南北分疆、“看话”、“默照”禅法对立的禅学背景提出来的。二是不了解严羽的禅学立场。其实,严羽在《答吴景仙书》中已经表明:“妙喜(自注:‘是径山名僧宗杲也。’)自谓参禅精子,仆亦自谓参诗精子。”82[82] 也就是说,他是以临济宗看话禅来喻诗的。而事实上,南宋士大夫所参之禅也主要是宗杲的禅法,如朱熹青年时箧中只有《大慧语录》一帙,罗大经《 鹤林玉露》也称引宗杲语。因此,严羽以临济、曹洞禅喻诗,特别是站在临济宗立场上以禅喻诗,是使南宋士大夫感到“莫此亲切”的,何妄之有?在宗杲眼中,临济和曹洞是“道有邪正”的,他曾对曹洞宗默照禅大加挞伐:“近年以来,有一种邪师,说‘默照禅’,教人十二时中是事莫管,休去歇去,不得做声。”83[83] 76[76] 李维桢《大泌山房集》卷一二九《读苏侍御诗》,明刊本。

77[77] 陈继儒《偃曝谈馀》卷下,宝颜堂秘笈本。

78[78] 钱谦益《有学集》卷一五《唐诗英华序》,《四部丛刊》本。

79[79] 冯班《钝吟杂录》卷五《严氏纠谬》,《常熟二冯先生集》本。

80[80] 参见杜继文、魏道儒《中国禅宗通史》第464、479页。

81[81] 王士博《严羽的生平》、陈定玉《严羽考辨》所得其生卒年结论相近,本文采其说。二文均见《严羽学术研究论文选》,鹭江出版社,19xx年。

82[82] 《沧浪诗话》附《答吴景仙书》。

83[83] 《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二六《答陈少卿》。

并多次诋之为“邪禅”、“屎禅”、“杜撰禅”,而自命为“正宗”、“正法眼藏”。严羽既然仿宗杲“参诗精子”,当然认为临济、曹洞有高下之分了。值得注意的是,严羽仿宗杲以禅喻诗的另一层喻义至今还未有学者拈出。宗杲曾经指出当时人学禅有两大弊病:“今时学道人,不问僧俗,皆有二种大病:一种多学言句,于言句中作奇特想;一种不能见月亡指,于言句悟入,而闻说佛法禅道不在言句上,便尽拨弃,一向闭眉合眼,做死模样,谓之‘静坐’、‘观心’、‘默照’。??去得此二种大病,始有参学分。”84[84] 前一种病,指参究《碧岩录》之人,“不明根本,专尚语言,以图口舌”,对此,宗杲毁掉《碧岩录》刻板加以杜绝;后一种病,即指“默照邪禅”。然而,前一种病毕竟是临济宗内部之病,后一种才是曹洞宗之病。事实上,宗杲的“看话禅”也需看公案语录,他真正势不两立的死对头是完全舍弃语言、闭眉合眼的“默照禅”,从他大骂“邪师”、“邪说”的言论中,可窥见他对文字禅其实是“阳挤而阴助之”。严羽的《沧浪诗话·诗辨》也指出当时学诗人的两大弊病:一种是“近代诸公作奇特解会,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主要指苏、黄和江西诗派;另一种是“近世赵紫芝、翁灵舒辈,独喜贾岛、姚合之语,稍稍复就清苦之风;江湖诗人多效其体,一时自谓之唐宗,不知止入声闻、辟支之果,岂盛唐诸公大乘正法眼者哉”!在这两种禅病中,严羽显然是以“多学言句,于言句中作奇特想”的禅病比喻苏、黄诸公“作奇特解会”的诗病,那么,另一种禅病就当比喻四灵及江湖诗派的诗病。事实上,严羽正是把四灵、江湖诗派所尊的唐宗视为“声闻、辟支之果”。按此推论,则四灵、江湖诗派“学大历以还之诗”,就应该是“曹洞下”了。换言之,无论是从诗学还是禅学立场,严羽都有理由视接近默照禅法的四灵诗为“曹洞下”。如果《沧浪诗话》真如严羽自诩的“以禅喻诗,莫此亲切”的话,那么,苏、黄等近代诸公之诗和严羽主张之诗便都应是“临济下”了。临济宗至宗杲宗风大变,其主要特点是把惠洪、克勤等人对禅宗典籍的文字解说化为一种对文字的心灵领悟,化理性思维为直觉体验,而严羽也试图使诗风大变,即把苏、黄等人学术化、理性化的诗歌变为一种无思辨痕迹的、空灵透明的诗歌。正因如此,严羽在提倡“熟参”和“妙悟”方面,和江西诗派有诸多一致之处,只是在悟后的境界(“兴趣”)上才显出真正的区别来,应该说,严羽是从江西诗派阵营中反戈一击的批评家。

18. 不涉理路,不落言诠。严羽《沧浪诗话·诗辩》云:“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而古人未尝不读书、不穷理。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诠者,上也。”严羽的时代,宋代文化全面繁荣的高潮已逐渐成为过去,“文字禅”和“以文字为诗”曾经体现的阐释学和文化整合的积极意义已逐渐消失,禅学和诗学内部出现一股重新恢复纯粹禅学和纯粹诗学的思潮,力图把禅与诗从其他文化因素中剥离出来。“看话禅”只参公案话头已表现出对“专尚语言”的“文字禅”(指《碧岩录》一类的颂古、评唱及经典注疏)的不满,“默照禅”更是提倡恢复早期祖师的正宗禅法。而在诗学领域,则响起了一片强调“诗必诗人为之”的呼声85[85]。“不涉理路,不落言诠”正是力图从诗中消除性理之学和文章之学的影响,使之成为诗人本色之诗。这八个字也出自禅宗的观念,如二祖僧璨曾说:“故知圣84[84] 同上卷二○《示真如道人》。

85[85] 如杨万里《诚斋集》卷七九《黄御史集序》:“诗非文比也,必诗人为之。”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六《跋何谦诗》:“余尝谓以情性礼义为本,以鸟兽草木为料,风人之诗也。以书为本,以事为料,文人之诗也。世有幽人羁士,饥饿而鸣,语出妙一世;亦有硕师鸿儒,宗主斯文,而于诗无分者。”同上卷九四《竹溪诗序》:“唐文人皆能诗,柳尤高,韩尚非本色。迨本朝则文人多,诗人少。三百年间虽人各有集,集各有诗??要皆经义策论之有韵者尔,非诗也。”同上卷一○九《跋刘澜诗集》:“诗非本色人不能评。”

道幽通,言诠之所不逮。”86[86] 因此,禅宗反对从言诠理路去探寻佛教宗旨,如《碧岩录》尽管以文字说禅,也反复告诫:“指南之旨,不在言诠。”87[87] “此语不涉理性,亦无议论处,直下便会。”88[88] 然而,严羽借用这一禅宗术语来说诗时,忘记了禅与诗最根本的区别,即禅可以“不立文字”,而诗却必须“不离文字”。正如冯班指责的那样:“至于诗者,言也,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咏歌之,但其言微不与常言同耳,安得有不落言筌者乎?诗者,讽刺之言也。凭理而发,怨诽者不乱,好色者不淫,故曰‘思无邪’。但其理玄,或在文外,与寻常文笔言理者不同,安得不涉理路乎?”89[89]

宋代禅宗术语引入诗学,不光是基于一种比喻,而是具有深刻的文化内蕴。禅悦之风为宋代士大夫建立了一个禅文化语义场,诗人、批评家和读者生活在同一个语义场中,文论话语在此语义场中必须改头换面稍作变形才能适应对话的需要。同时,使用此语义场中的话语,对于对话双方来说都具有传统术语所无法传达的言外之意。换言之,宋代士大夫生活在一个禅文化网络之中,参禅是他们自身存在的一种方式,他们从自身的存在中编织出语言,又将自己置于语言的陷阱之中。诗学语言也无法逃离这一文化网络,因而也无法回避禅宗的语言陷阱。事实上,宋人也曾以仙喻诗,但终于未能形成气候,只有“以禅喻诗”才“莫此亲切”,这固然因为诗与禅的本体有某种共通之处,也因为禅悦之风使宗门话头成为颇具社会性、能广泛交流的语言。当然,时过境迁,随着宋以后参禅之风的逐渐衰歇,禅文化语义场的逐渐消失,以禅喻诗的局限性也显露出来,诚如明代杨慎所说:“或一方之语,不可通于他方;一时之言,不可施于后世。??语欲求易晓,反为难知;本欲明经,适以晦道也。”90[90] 严羽自诩为“莫此亲切”之说,被明清人痛诋为“无知妄论”,正是由于文化语义场的变迁造成的扞格牴牾。所以,要了解宋人以禅喻诗的精髓,必须重建禅文化语义场。

86[86] 《楞伽师资记》卷一。

87[87] 《碧岩录》卷一第七则《慧超问佛》。

88[88] 同上卷五第四十四则《禾山解打鼓》。

89[89] 《钝吟杂录》卷五《严氏纠谬》。

90[90] 杨慎《丹铅续录》卷七《活泼泼地》,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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