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的现代性与技术理性的解构——海德格尔和福柯论现代技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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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的现代性与技术理性的解构 —— 海德格尔和福柯论现代技术问题

杨大春

( 浙江大学 哲学系, 杭州 浙江 310028 )

摘要:海德格尔和福柯对于现代技术问题的思考属于某种反思的现代性立场:无论前者对机械技术的本质的追问,还是后者对自我技术的谱系学分析,都没有简单地否定现代技术,而是揭示了现代技术的解蔽和遮蔽双重性。这样的立场告诉我们:面对现代技术的极度张扬,哲学应该坚持一种保守主义姿态,应该在更新的意义上恢复经验的地位。

关键词: 反思的现代性;技术;技术理性;机械技术;自我技术

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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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科学理性、技术理性与反思的现代性

我们考虑现代技术在现代性进程中的地位及其导致的问题,但我们必须将它纳入现代理性结构,尤其是科学理性的结构之中。伽达默尔说过:?科学将以一种超越对它的控制的内部

[1]必然性继续自己的道路,它将创造出越来越多令人惊奇的知识和控制力量。?这表明,在现

代性的进程中,作为人造物的科学越来越脱离人的控制,自主性和自足性日益强化。在我看来,技术方面的情形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实际上是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在探讨?现代性的后果?时涉及到的一个最为重要的方面。

我们首先应该明白现代性的概念,进而确认科学和技术在现代性中的地位和作用。有不少思想家认可了后现代性的来临,他们要么把它看作是现代性的完全超越,要么把它看作是其极度发展。但也有一些思想家并不急于承认后现代性的来临,他们更多地关注现代性的内在问题和困境。海德格尔、福柯和吉登斯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他们的立场可以为我们提供有益的启示。他们虽然不象哈贝马斯那样维护现代性,但在他们眼里,为了分析人类的当前处境,仅仅发明诸如?后现代性?这样一些术语来进行仓促的描述是不够的,我们必须回顾并重新审视现代性本身的特征。

我们认为,现代性就是理性在现代社会各个领域中确立自身地位的进程。它表明,人类不再受制于外在的或者超越的东西(相对超越的自然和绝对超越的上帝)的控制,而是生活在人化的环境中,借助人为的手段来支配外部自然,依照观念的秩序来建构社会理想,遵循自律的方式来规范个体生活。按吉登斯的界定:?简单地说,现代性是现代社会或工业文明的缩略语。比较详细地描述,它涉及:1,对世界的一系列态度、关于实现世界向人类干预所造成的转变开放的想法;2、复杂的经济制度,特别是工业生产和市场经济,3、一系列政

治制度,包括民族国家和民主。?[2]这里涉及到三个理性化的领域。科学和技术显然包括在第 ——————————————

收稿日期:

作者简介:杨大春(1965-),男,四川蓬安人,浙江大学哲学系教授,哲学博士,外国哲学专业博士 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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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领域之内。我们实际上可以在对现代性的更早的思考作中发现类似的观点。比如在韦伯眼里,现代西方社会代表的就是理性建构及其在多个领域的展开,分别体现为?理性化的经

济生活、理性化的技术、理性化的科学研究、理性化的军事训练、理性化的法律和行政机关?

[3]。概括起来,涉及的也是经济制度、政治制度和科学技术三大领域。韦伯非常明确地强调科学和技术的西方地域特征和理性构造性质。在他眼里,东方的?高度精确性的知识和观测?都不在科学之列,其经验技术也无法纳入理性结构之中。

理性包含着对秩序的要求,人类以合理的方式来维系他与自然、与社会、与他人、甚至是与上帝的关系。笛卡尔确立了人的理性的绝对地位,康德则限定了理性的无所不能。理性最初似乎只有一种完整而统一的形式,然而,理性的真正大获全胜,恰恰在于理性的分化,或者说在多个领域内的多样化的展开。更为重要的是,在随后的演进中,又出现了多样化与单一化之间的张力。一方面,不同的领域(经济、政治、文化、科学、技术等)具有不同的理性进程,不同的强度要求,另一方面,先是科学理性,然后是技术理性在无形中成为了标准的合理性形式。按照福柯的看法,理性的地位只是在近代才飞速上升的,它主要是通过科学思维、技术控制和政治组织三种宏大的合理性形式实现的。[4]科学思维和技术控制的地位尤其突出。事实上,韦伯和吉登斯所谓的经济制度和政治制度的合理性最终建立在科学和技术模式基础之上。

现代性的更深层的理论支撑是一种社会进化论主张,这同时表明?现代社会的活力远远大于任何一种从前的社会秩序?。按吉登斯的看法,正是由于这种思维定向,三大社会学思想之父都极为看重现代性的积极方面:马克思、涂尔干认为?由现代所开辟出来的使人获益的可能性,超过了它的负面效应?,而最悲观的韦伯?也没能预见到现代性更为黑暗的一面究竟有多严重?。 [5]他们显然没有预见到诸如极权主义、核冲突的可能性、生态危机,等等消极方面。这样,在制度危机、经济危机和技术理性极度张扬的情况下,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现代性要求某种批判反思或者说我们的社会已经进入反思性(自反性、反射性)的现代性时期:现代社会表现出机会和风险并存的双重性。我们的生活环境日益成为我们自己的行动的产物,我们的行动反过来越来越注重应付我们自己所造成的风险和危机,这是一种不断得到强化的相互关系。反思性显然?考虑到了现代社会本身的局限性和困难。?[6]

科学技术在现代性的极度扩张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比如说,?现代社会的环境状况受到了这个社会的科技和专家系统的严重干预。今天,以往的自然界几乎没有任何方面逃脱了人类科技和社会发明的影响。?[7]面对技术至上导致的诸多负面效应,吉登斯表示:?只有通过科学技术,才能回避科学技术。?[8]这显然是社会学家的注重现实的一种说法。或许我们应该听听当代哲学家的声音。卢梭早就产生了抗拒科学的浪漫主义理想,叔本华、克尔凯戈尔和尼采已经对科学理性的张扬提出了批判和限制。然而,正象我们无法简单地认同科学和技术一样,我们也无法摆脱对科学和技术的依赖。不过,我们应该进行反思,不能让一切顺其自然。海德格尔对机械技术的本质的追问、福柯对自我技术的谱系学探讨,无疑是对现代性及其后果的正视。

二、 机械技术的解蔽与遮蔽:海德格尔对技术理性的解构姿态

?哲学的终结?是二十世纪哲学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在海德格尔那里,它与看似毫不相关、实则大有干系的机械技术联系在一起:这种终结并不意味着简单地?完??了?,而是说?它已经在社会地行动着的人类的科学方式中找到了它的位臵。而这种科学方式的基本特征是它的控制论的亦即技术的特性。追问现代技术的需要大概正在渐渐地熄灭,与之同步的是,技术更加明显地铸造和操纵着世界整体的现象和人在其中的地位。?[9]哲学让位于 2

技术,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事件。在海德格尔那里,这并没有导致什么失落感,而是有某种自我安慰。哲学本是精神世界的灵魂,但就哲学本身而言,它没有征服整个世界,没有成为世界精神。不过,哲学逊位于自己的合法继承者技术,恰恰表明哲学的遗产不仅可以留给西方人,同时还会普遍地主宰世界,全球化或许就是西化。所以海德格尔说:?哲学之终结显示为一个科学技术世界以及相应于这个世界的社会秩序的可控制的设臵的胜利。哲学之终结意味着植根于西方-欧洲思维的世界文明之开端。?[10]

技术理性始终与科学理性联系在一起,要谈论现代技术,当然需要首先理解现代科学。海德格尔断然否定?现代科学是事实科学,是实验科学,是测量科学?。 [11]从现代认识对于数学的要求出发,他认定自然科学定律?绝对不是以经验为基础的。它说的是一个并不存在的物。它要求一种与常识相矛盾的关于物的基本观念。?[12]这让我们想到斯宾诺莎关于观念秩序和事物秩序的看法。现代科学实际上发端于我们的理性构造,?物的问题就定位于纯粹理性之中,也即定位于对纯粹理性的原理的数学阐明中了。?[13]与这种构造性的科学相应,必定存在着非经验的技术,或者说理性的技术。但在海德格尔的分析中,现代技术并不是现代科学的单纯应用,相反,现代科学由于现代技术的支撑才具有了现代实验科学的特征,或者说科学本身成为技术世界的一部分,具有了技术控制的特征。

在海德格尔那里,现代技术主要指的是机械技术。在他看来,科学是现代的根本现象之一,而机械技术与其具有同样的地位。[14]他要揭示技术,尤其是机械技术的本质。通常有两种说法:技术是合目的的工具;技术是人的行为。海德格尔把这两种说法看作是一体的。因为设定目的,创造和利用合目的的工具,就是人的行为。他进而指出:?通行于世的关于技术的观念——即认为技术是工具和人的行为——可以被叫做工具的和人类学的技术规定。?[15]他承认这两种说法正确,却并不真实。但重要的恰恰在于真实,而真实就是所谓的无遮蔽状态。经过层层推导,海德格尔把技术的本质锁定为解蔽。也就是说技术不仅仅是手段,它乃是一种解蔽方式,技术出现在真理的领域。现代技术同样是一种解蔽方式,但这是一种强化的方式,?在现代技术中起支配作用的解蔽乃是一种促逼(Herausfordern),此种促逼向自然提出蛮横要求。?[16]现代技术考问自然,通过大量地产出来强制性地让它道出自身真相。

中译?促逼?一词无疑有其新意,但究其实质,还是没有超出德语中该词的本意,它表达的不过是人对自然的挑战的、挑衅的、蛮横的姿态。现代技术以程式化的、企业化的规模行为,以完全异在于自然的心灵构造行为,无意中疏远了人与自然的?自然关系?。比如,从前的农民耕作田野,意味着?关心和照料?,他?把种子交给生长之力,并且守护着种子的发育?,他?靠天吃饭?。但在模式化的规模农业中,田野被迫服从人类的蛮横意愿,任由人类摆布,?耕作农业成了机械化的食物工业。?撇开座架、促逼、订造、摆臵等概念,我们发现,海德格尔试图表明,科学技术对自然的人类中心论态度始终出于一种求知、求真的意愿。这种强制和摆布,使得自然丧失了一切神秘,完全在理性的构架中一揽无余地展示出来。

技术的本质就是解蔽,也可以说技术的命运就是解蔽,人类受到无蔽状态或者真理的必然牵引。在手工状态下,我们与自然有着天然的熟悉,在用具的日常使用中,自然获得了切身的领会。但现代技术的促逼的解蔽却造成了某种反射性的后果:由于我们自身被卷入到机器的运作之中,这种解蔽过程自身被遮蔽起来了,我们越来越远离无蔽状态。也就是说,现代技术继续技术的解蔽本性,但造成的却是一种不断强化的解蔽-遮蔽循环。所以,在海德格尔那里,真理始终不是在这种解蔽过程中,而是在更早的?黎明?中,也因此在哲学的童年或者希腊时代中有其展现。海德格尔很少直接、正面地论述现代技术的负面效应,也没有简单地否定现代技术。正象绍伊博尔德所说的,?首先必须澄清一个经常可以听到的误解:海德格尔的技术解释旨在单纯地否认和否定技术。人们不能简单地断言海德格尔否定技术,以便达到对技术的克服。?[17]海德格尔实际上?对从道德上阻止新时代自然科学的技术展现 3

的想法提出了很大的疑虑。?[18]

我们又重新回到了本部分的开始处:技术与哲学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也可以说与西方联系在一起,与理性联系在一起,与希腊联系在一起,最终来说与真理联系在一起。但是,正象存在的历史是一种遮蔽的历史一样,真理始终掩饰在揭示中,作为哲学遗产合法继承者的技术也在解蔽的过程中开启着新的遮蔽。我们当然还需要继续解蔽,但需要改变思维方式,?由于技术之本质并非任何技术因素,所以对技术的根本性沉思和对技术的决定性解析?必须在与技术并非无关但绝非技术的领域中进行。海德格尔为我们指引了一条诗意之路,让我们以艺术的方式维护自然的神秘,因为艺术的本性就是神秘莫测。

三、自我技术的解蔽与遮蔽:福柯对技术理性的解构姿态

机械技术时代的人类被某种求知、求真意志纳入到解蔽的进程中,纳入到技术世界的整体链条中,人成为与自然资源没有什么实质差别的东西。海德格尔举出?人力资源?、?病人资源?的说法,通过?护林人?在整个现代工业体系中的命运来表明,?人比自然能量更原始地受到促逼。?[19]事实上,伴随技术理性的绝对霸权的形成,人们考问真理的领域日益转向所谓的?人力资源?,转向考问者本身。这让我们想到福柯,在他那里,现代技术的本质主要表现为物理技术对人的身躯的考问(人是机械的一部分,人为了延长生命而消耗生命),等于心理技术对人之心灵的考问(心理学、精神分析学和各种人学的诞生)。这同样是一种解蔽,是对人自身真相的揭示的要求。简而言之,如果说海德格尔把现代技术归结为机械技术,针对自然对象的技术,福柯告诉我们,还需要追问现代自我技术,也即现代人针对他自身的技术的本质。

福柯通过对知识主体、权力主体和伦理主体的构成进行谱系学分析而涉及到技术问题,机械技术虽然不是他的直接的探讨课题,但也没有完全逸出他的视野。我们说过,现代科学技术被纳入理性的结构,这意味着理性的控制或支配地位,所以现代技术从根本上来说是一种理性的控制技术。而自我技术表明的正是机械技术的自动控制机制对于人自身的作用。所以,针对哈贝马斯关于我们拥有?生产的技术、交流的技术、统治的技术?三种技术形式的说法,福柯认为还存在着自我技术,?这就是让个体能够对自己的身体、灵魂、思想、行为实施一定数量的作用的技术。个体凭借这一技术在自己那里获得一种改造、修正,达到某种完善、幸福、纯洁、超自然的状态。?[20]就其本意来说,自我技术涉及个体的自由行为对自身的意义,尽管可以借助其它技术手段,但人并不被动地受制于外来力量对自身施加的影响。

和海德格尔一样,在福柯那里,技术最初具有经验的性质,而非完全的理性构造物。他围绕性的问题来展开这种自我技术的经验性质,在《快感的享用》中,他明确地指出:?我计划要写的是性的经验的历史。?而这里的经验指的是?某一文化中,存在于各种知识领域、各种规范类型和各种主体性形式之间的相互关系?。 [21]所以,他要求自己的研究?既不应该变成关于行为的历史,也不应该变成关于表述的历史。?[22]显然,为了追问自我技术的本质,福柯不把自己限定在具体技术的层面,更不限于具体技术的表述层面。这里的经验涵盖了行为和行为的表述两个方面,同时又超也于它们,指的是多种多样的围绕着性行为、性话语而展开的实践。

自我技术的本质同样是解蔽。福柯这样写道:?我要…分析那些把个体们引导到注意他们自己、引导到把他们自己作为欲望主体来辨识、认知和承认的实践,这些实践造成了某种在他们自己与他们自己之间起作用的关系,不管这种关系是自然的还是堕落的,都使他们能够在欲望之中发现他们自身存在的真相。?[23]每一个个体与他自己的关系,或者说某种由他针对他自己的作用,他的一切生产的、交往的、政治的活动,最终会回返到对于自身生活、自身生命的呵护上来,回到自己与自己的真实关系上来,也因此处于真理的领域之中。当然, 4

福柯并非一开始就把把真理看作是一个与自我技术相关的领域,而是着眼于知识与权力的关系问题。但在后来的工作中,?另一任务向我提出了出来:在自我与自我的关系中、在自我本身作为主体的构成中去研究真理的运作。?[24]这就非常明确地把自我技术与解蔽或者说真理关联起来了。

在福柯眼里,古希腊意义上的节欲表现为自我呵护,表现为以适度、适时、适量为原则的性爱技巧,目标是使自己?成为一个善于自我控制的主体。?[25]自我技术通过自我关怀而非通过促逼来揭示自我的真相。于是,?认识你自己?和?关心你自己?最初并非泾渭分明,而且前者服从于后者。然而,自我技术同样注定产生解蔽和遮蔽的无限循环。也就是说,解蔽是自我技术的命运,但解蔽自身被卷入遮蔽状态之中,而现代自我技术尤其导致了遮蔽的强化。尽管古代自我技术包含着真理的要求,但真理本身不是由某种外在力量考问出来的,我们生活在真理中,我们对自己的一切作用都是?真实的?,但并不服从于?正确?的要求。但在自我技术的发展中,其间的知识性和解释性成分不得增加,道德规范的力量不断强化,逐步以正确取代真实,或者说真理被迫在正确的话语中、正确的行为中体现出来,于是出现了知识和道德对于自我关怀的遮蔽。

在现代自我技术中,知识的作用和地位急剧上升。与自然界一样,人被对象化,我们可以通过强制性的考问而展示人的身体和心灵的真相。自我技术逐渐产生了蜕变:自我认识取代了自我关怀。这是对早期基督教的戏剧化(Exomologêsis)和口语化(Exagoreusis)两种?自我揭示技术? [26]的发展。这两种自我技术是现代自我技术的基础,以揭示人性或者说人的本质为己任的现代人文科学正是对这两种自我技术的?科学化?,其特征是为了真理而抛弃自我。福柯的著作分别揭示了反常经验(疯癫、疾病、犯罪、性错乱之类)和有限经验(生命、劳动、言语之类)是如何被纳入到真理的运作领域中的。同时表明了真理的揭示造成的反而是理性的构造对于经验本身的遮蔽。

这种揭示真相的技术不可避免地与外在的控制技术联系在一起,道德的力量或者说正确才是真实的源泉。于是出现了区别对待的策略,?主体要么在自身内分化,要么从别人中分化,这一分化过程使他对象化。疯子与神智健全者,病人与身体健康者,罪犯与‘乖孩子’的分化证明了这一趋向。?[27]显然,只是作为区别对待的对象,作为权力和控制的对象,反常经验才成为了认知的对象。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单纯的排斥或压制,我们完全可以采取某种温和而经济的技术,充分利用生理和心理学知识,达到让人人都成为社会机器之齿轮的效果。有限经验则是因为相应于理性秩序才被纳入真理运作领域的,才成为认知对象的。人的生命运动、社会活动和言语行为分别受制于生命规律、生产规律和语言规律。人不是劳动、生命和语言的主人,相反他为它们所主宰:我们只有通过他的语词,他的机体,他制造的物品才能接近他。[28]显然,针对这两种经验的解蔽都走向了遮蔽。

福柯当然不会仅仅受求知意志的驱使,从而停留在对于真相的揭示方面。和海德格尔一样,他把技术(自我技术)的本质揭示为解蔽,把技术看作是解蔽和遮蔽的无限循环。但任务还没有完成,他要求我们在希腊人的生活中去寻找自由的灵感,这仍然类同于海德格尔。现代自我技术当然是问题的关键,但要对它进行纠偏,无疑应该找寻其先前的源泉。所以福柯的工作是?从现代开始向后回溯,经过基督教,一直到达希腊文化?。 [29]按照他的意思,从希腊人的节制要求中,我们并没有看到规范和强制的力量对于我们的影响,我们看到的是?生活的艺术?、?行为的艺术?和?快感享用的艺术?的展开。这当然不是说福柯完全回到了古希腊,而是说他希望我们艺术地、审美地思考我们的生存,而古希腊可以为我们提供某种参照。

四、批判的反思:回溯还是前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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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和福柯在技术问题上具有非常明显的一致性,福柯实际上是一个海德格尔主义者。在他们的思考中,理性的科学、理性的技术,最终说来在一切知识和行为中隐含的数量计算主宰着人及其周围世界的命运。海德格尔主要面对着现代机械技术,与现代生物技术和信息技术则没有形成碰撞,因此只是通过反思人们针对自然的行为和态度来考虑人的命运。福柯则初步面对着现代生物技术和现代信息技术,不得不开始直接就人针对自身的现实的、可能的行为和态度来思考人的命运。海德格尔所谓的机械技术意义上的解蔽,是对自然秘密的强求,而在福柯那种,现代自我技术(可以转化为自我技术的现代技术)促逼着从人自身发掘出人的身体和心灵的秘密。福柯当然没有直接就这些问题而立言,但他对自我技术的历史清理显然有一切历史都是现代史的含义。

海德格尔的思想隐含着对生态灾难的忧思,这当然是普遍关注的话题。但在当前的科技革命中,人的?机械化?、?自动化?成为更为需要关注的领域。我们完全可以推断出这是福柯思想中的应有含义。我们要求自然的秘密在机械技术面前全无遮蔽,但这恰恰遮蔽了人与自然的本来关系;我们要求身体的秘密在现代生物技术、基因技术的量化表格或图谱中成为完全透明的,但这恰恰瓦解了人对自身的某种神秘的肯定和崇奉;就象可以配制机器的零部件、可以批量生产机器一样,我们可以配制身体的零部件,甚至可以从体细胞中成批复制相同的人体。由于人机对话的可能性,人的思想、情感的秘密也将最终揭示出来;信息化的实质是一切东西电子化,人类的一切文化遗产或者说人类的精神产品最终都被纳入数据库中,信息技术因此意味着人的思想的物化。

海德格尔要在艺术中沉思机械技术的命运,福柯要在性艺术中沉思自我技术的命运。这使我们想到人类的命运并不仅仅由自动化的、进化论的车轮所牵引,而是应该在回顾中找寻自身命运的根基。所以,我们不应该象德里达、利奥塔和杰姆逊等人那样在没有止境的技术扩张中前瞻精神的归宿,而是应该坚持着某种保守主义姿态。哲学就是回忆,技术则应该在哲学的原始理想中寻找精神家园。这当然不是说技术应该止步、甚至退步,而是说技术和技术化的知识不能够挤压人的审美生存、自由生存,至少还会为人留下想象的、诗意的空间。我们不能没有内心宁静,也无法抑制边缘体验。不能缺了悠闲地晒着太阳的第欧根尼,也不该排斥没完没了地推石上山的西绪弗斯。德勒兹说哲学永远是创造概念的,而我以为哲学始终要回到一些先前的概念,不过需要一定的修正和改造。面对现代技术的强劲挤压,经验正是一个可以通过改造而加以重新利用的概念。总之,为了解除知识爆炸和技术控制带来的身心物化,经验或许是最好的矫正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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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lexive Modernity and Deconstruction of Technical Reason

------ The Viewpoints of Modern Technology of Heidegger and Foucault

YANG Da-chun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310028, China)

Abstract: Heidegger and Foucault consider the problem of modern technology from the viewpoints of reflexive modernity. Neither the quest for the nature of machinery technology by Heidegger, nor the genealogical analysis of technology of self by Foucault deny simply modern technology. On the contrary, they want to disclose its duality of disclosure and investment. They tell us that, facing up the extreme expansion of technical reason, philosophy should maintain a conservative position, and restore the statue of experience in a renewable sense.

Keywords: Reflexive modernity; Technology; Technical Reason; Machinery Technology;

Technology of Se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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